郭海的脸色阴沉，非常难看。
其实青石乡上这个项目是好事情，如果一开始是他这个县委书记来抓，艾零这些所谓“偷偷摸摸”的小毛病他也不是不能容忍。但问题的关键时刻这个项目是县长陈稳来牵头，这意味着艾零的“阳奉阴违”极有可能是陈稳的授意，这也意味着艾零彻底倒向了陈稳这一边，联想起最近陈稳和艾零的往来密切，以及陈稳在县委常委会上不惜代价给艾零说话的姿态，郭海心里怒不可遏。
“郭书记，艾零可是乡镇的党委书记，按照规则，他应该跟您来汇报工作，可结果，一个乡镇书记却整天跑政府那边汇报，这到底是什么事？如果这种歪风邪气不加以制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蠢蠢欲动呢。”孟志勇又不怀好意地添了一把火。
郭海眼眸中掠过一抹愤怒。
其实对于孟志勇，他心里早就生出几分警惕，对孟志勇卑劣的人品有所防范。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孟志勇对于他来说，还有一定的利用价值，而且他要打压陈稳，手下也需要有人手，目前正是用人之际，所以孟志勇的毛病他也只能宽容。
至少暂时先宽容了。
郭海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望着孟志勇道：“你把艾零给我喊过来，告诉他，乡长何玲一起来！同时，让县委办召集常委会，就说我说的，凡是在家的常委必须要参加，不允许任何人请假！”
孟志勇知道好戏要上演了，按捺住内心激动的心情，然后匆匆去下会议通知。
郭海突然召唤，艾零和何玲心头浮起了一抹不祥的预感。
在赶往县委的路上，何玲意识到问题不对劲，压低声音道：“艾零，我看八成是温泉度假村的承租协议出问题了，我早就说了，纸里包不住火，乡里人多嘴杂，早晚要暴露出去，让郭海知道。郭海的脾气你也了解，他这一次，一定会彻底翻脸的！”
艾零苦笑一声：“何姐，我早就说过，有些事情，该承担风险的还是要承担风险。没事，我们跟郭书记再解释一下，反正我们又没有私心，一切都是为了乡里的发展和完成市里下达的扶贫攻坚任务，怕什么？”
何玲摇了摇头：“艾零，这事我来担下！我把一切责任都承担过来，他找不到你的毛病，至少能保住你的岗位。咱们乡里的工作才刚刚有了起色，如果你被免职，我们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
艾零眉梢一跳：“这哪行！这明明是我的决策，怎么能让你来承担责任？况且，我是一把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你来替我背锅！不可能的！”
艾零的态度很坚决。
他知道何玲想要牺牲自己是为了保全他，但是……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哪怕牺牲了何玲也未必能保住自己。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不是那种人。
何玲幽幽叹息一声，在无多言，知道说也没有用。艾零的脾气她很了解，艾零决定的事情不是谁能改变的。
一路无语，很快就到了县委。
两人并肩走进了县委办公楼，在一楼大厅内与孟志勇不期而遇。其实哪有这么巧啊，孟志勇本来就是故意等在这里，要看好戏的。
见孟志勇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态溢于言表，艾零更加清楚自己的猜测是没有错的。郭海这一次临场发难，必然是因为自己所谓的“阳奉阴违”。反正这种事可大可小，可严重也可忽略过去，就看郭海想怎么处理了。
“艾书记，何乡长，来了啊——郭书记说了，请你们直接去会议室吧，县委常委都到齐了，就等你们俩了。”孟志勇轻笑一声，转身就走，头前带路。
三人进了会议室，会议室的气氛立即感觉出不对劲了。
可以用凝重两个字来形容。
郭海脸色阴沉，略带有点杀气腾腾。陈稳脸色凝重，目光深沉。其他常委都肃然不语，保持着应有的沉默。
陈稳向艾零投过复杂的一瞥。
艾零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平静下来。在规则上、在官场规矩上，他是犯了错，有欺瞒县委书记的事实。但在工作上，对于青石乡可持续发展的大局来说，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错。如果能以自己个人的责任换来青石乡光明的未来，他认为还是值得的。
砰！
郭海猛地一拍会议桌，会议桌上的茶水杯子都差点倒翻。
“艾零，你真是无法无天了。青石乡温泉度假村项目，谁给了你擅自跟投资商达成协议、私相授受的权力？无组织无纪律，还公然违反政策，这是什么行为？对县委阳奉阴违，违抗组织，这又是什么行为？！”郭海的声音冷漠而低沉，怒火高炽。
艾零抬头凝望着怒气高涨的郭海：“郭书记，我承认，在这件事上，我是变通操作了。但是我坚持认为，为了青石乡的脱贫攻坚，为了整体发展的大局，在一些细节上，我们其实可以灵活变通一下！没错，现在的政策规定个人承租山林不能超过三十年，但这是十年前的规定了，或许用不了多久，省里就会做出新的解释和修订。更重要的是，我咨询过省里有关部门，对方表示，面对一些特别重大的项目，在承租时限上，可以由市里出具证明，签署两个协议，在第一份协议上约定合同到期后，承租方有权拥有续租时限的权力。”
“你的意思是你没有错，我错了？”郭海冷然道。
艾零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郭书记，各位领导，我没有推卸责任的想法，在这件事上，我的确有违规之处！既然县里问责，我一人承担责任！”
“你何止是违规？我再三强调，让你不要擅自承诺给投资商任何要求，因为违反政策规定的事情我们坚决不能干！可是你怎么做的？你竟然瞒着县委，私相授受，这已经不单纯是违规行为了，性质非常严重！”郭海怒吼起来：“欺上瞒下，目无组织，违规违纪，你还有什么话说？”
艾零笑了笑，笑容很平静，他已经意识到，郭海是铁了心要拿他开刀，杀鸡骇猴了，说白了还是冲陈稳来的，所以倒也不慌了：“郭书记，我愿意承担责任！”
“好，既然如此，就不要再说废话了。我建议，免除艾零的所有职务，给予党内警告处分，保留公职以观后效。”郭海目光冷森森地扭头望着陈稳：“陈县长，你的意见呢？”
“郭书记，如果一定要让我说，我个人认为：情有可原，事有可泯。违规的确是违规，但要说公然对抗组织，这话就有点重了。”陈稳声音很平淡：“我们要理解下面的干部，尤其是在青石乡工作的干部，为了干事创业，为了脱贫发展，所付出的各种牺牲，所承担的各种压力。给予处分我同意，免职我不同意，如果县委一定要这么做，我个人保留意见。”
郭海冷哼一声：“其他同志的意见呢？同意的举手！”
郭海目光如刀，环视众人。沉默了一阵，大多数常委都举手了。
郭海冷笑着：“既然如此，县纪委马上行文通报全县，免去艾零的所有行政职务，给予党内警告处分，保留公职以观后效！至于青石乡的这个违规项目，马上先给我停了！什么时候手续办妥了，再开工也不迟！”
县委常委、纪委书记马先忠犹豫了一下：“郭书记，既然艾零免职，青石乡的工作谁来接替？现在市里省里都在紧盯着这个乡的工作，不能工作上出问题啊！”
郭海冷着脸挥挥手：“何玲暂时主持青石乡的党政全面工作，至于与市里省里扶贫上的有关工作，县扶贫办牵头协调吧！散会！”
陈稳冷笑一声，突然起身拂袖而去。
其他常委面面相觑。
郭海冷视着陈稳离去的背影，嘴角的冷漠越来越浓烈。
孟志勇在一旁列席会议，心内狂喜。这小子终于还是倒霉了，被彻底免职，再无翻身之日。哪怕郭海是错的，但在县委常委会集体定下来的事情，谁也没有回天之力了。
……
青石乡党委书记艾零被免职了。
消息在最短的时间内震动全县。
艾零不动声色地往外走，县委办公楼里不少机关干部都面色复杂地望着他，窃窃私语。何玲追了上来，幽幽叹息道：“艾零，你先沉住气，我想，不如你去市里找找，说说情况，看看还有没有转机！”
何玲本来是想揽下这档子事的，但她当时看那情形，郭海一开场就冲艾零来了，根本就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艾零笑了笑：“正好我也累了，休息两天吧。何姐，乡里的工作就拜托给你了，只是温泉度假村项目就此一停，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恢复，我担心邱曼琳会撤资。要知道，既然我们这边有温泉资源，山那边的蓝山乡未必就没有，人家反正是为了投资赚钱，上哪里去建项目不行，非得赖在咱们青石乡啊？”
何玲叹息着，一时间也是无言以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艾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