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琏脸色阴沉到了一个极致。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安化县公安局将李贺带走，名义上是为了配合调查，实际上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来逼他就范。当然，对方的手段完全是合理合法，并不存在违规执法。而事实上，李贺正是因为对艾零怀有私愤，才在青石乡卫生院发生医闹事件后立即与他联系，要求他派记者去采访，通过新闻监督的方式抹黑青石乡政府——说白了还是往艾零的脸上抹黑罢了。
李贺呢，也不过是宣泄一点私愤，发泄下情绪，仅此而已。只是后来事态的发展他已经远远失去了控制，谁又能想到，艾零会让何玲去晨报斡旋，而谁又知道晨报的人手段过激，导致何玲发生意外？
而即便是何玲在晨报发生了意外摔伤住院，无论是李贺还是胡琏，都没有想到艾零的反弹会这么激烈，而安化县两位主要领导的反应也出乎他们的意料。
在专案组的人来之前，李贺还在惊讶，县委书记郭海不是一直对艾零怀有某种“偏见”嘛，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如此大力度超常规地支持艾零，还跟县长陈稳联手在了一起。
这就是李贺的层次不够、格局不高的缘故了。
郭海不怎么喜欢艾零是一回事，但安化县的干部在外发生意外受到羞辱又是另外一码事。他是县委书记，安化县的任何干部都是他的兵，他的兵被人“欺负”，作为郭海岂能不震怒，也必须要为手下的干部撑腰主事。
这是基本原则。
否则，以后谁还愿意跟着郭书记卖命呢？
作为专案组组长，大斌（周斌）又是艾零的发小，自然在这件事上投入了全部的精力。大斌神色冷漠，亲自主审。密封的询问室里，只有一桌两椅，一盏摇摇晃晃的白炽灯，空气不流通，室内很闷。加上心神比较紧张，没几分钟，坐在椅子上的李贺就出了一身汗。
“李贺，知道为什么把你传到县局来吗？”
李贺故作镇定：“不知道，我告诉你们，我也是党员领导干部，你们擅自抓人，这是违法的，我要向县委控告你们！”
大斌笑了：“不瞒你说，请你回来配合调查，是经过了县委批准的。而且，现在郭书记和陈县长以及政法委卢书记都在办公室等着你的询问结果。同时，我们这次履行了合法程序，所有的批准文书都在这里放着，你可以看看。所以，我劝你实事求是地配合专案组的调查，这样无论是对你，还是对你们乡里，都是好事。”
李贺脸色一变，心内忐忑如鼓，知道自己惨了。
“我就问你一个事：那天青石乡卫生院发生打砸抢事件，是不是你向晨报拨打了新闻热线，而且背着组织上接受了采访，还发表了不妥的言论？”大斌单刀直入，因为虚与委蛇没有意思，也白白浪费时间。
李贺当即否认：“胡扯的事情！我怎么能干这种事？你们也忒离谱了，怎么能怀疑到我的身上？我可是青石乡的党委副书记，副乡长！我怎么能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
李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这一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往我身上泼脏水！我不服，我要去县委控告，如果县委领导不管，我就去市委！”
大斌忍不住笑了，他实在是没想到李贺这么一个弱不拉几的副科级干部，竟然如此善于诡辩，而且很会演戏。
“李贺，你先不要表演，事情弄清楚了，对你也有好处。至于你要控告，随你，不要说县里市里，你就是到省里，也不会有人阻拦你。但是——你必须要从实说来，配合调查！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有没有跟媒体联络并接受采访和发表不当言论？我们既然找上你，就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李贺，我劝你想清楚。”
大斌的声音冷漠。他也不是完全吓唬李贺，如果李贺抗拒不说实话，将来一旦查实查清，形成铁证，他这个副乡长的职位至少是保不住了。
李贺呆了呆。
大斌挥挥手，一个民警上前去将专案组从电信部门调来的通话记录给李贺看了。
清清楚楚，一目了然。李贺看完，脸色煞白。
至此，他总算明白，自己已经被调查了，进入了县委的调查视线。这种通话记录当然不能证明什么，但其实郭海和陈稳也不需要证明什么，心知肚明就可，在两人还主政安化县期间，绝对不可能再用李贺这个人了。
吃里扒外，是官场大忌讳。李贺的行为，就犯了忌。
李贺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面色惨淡。
大斌笑了笑：“还是不想说？那行，你就慢慢冷静想一想，什么时候愿意说了，就招呼一声。”
大斌说着起身就走，没有拖泥带水。
今天讯问李贺，不过是一种手段，有没有结果，都无关紧要。
晨报。胡琏办公室。
胡琏猛地一抬头：“赵刚，你们都回去，不要再在我这里转悠，慌什么？我们做过什么？李贺虽然是青石乡的一个副乡长，但作为我们晨报的读者，作为公民，难道没有责任给我们提供新闻线索？谁提供的线索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没有虚假报道！！！这一点，很重要，知道吗？！”
老薛苦笑，摇摇头，走了，既然胡琏执意一条道走到黑，他作为副职，该说的都说了，也无可奈何。至于赵刚，就更无奈了，他是下属，领导做出决定，他只能服从不能反抗。
两人走后，胡琏点燃一根烟，脸色深沉，前思后想。
这件事，明面上没有人挑出晨报半点毛病来。哪怕是有些心照不宣的东西，也无法讲在明处。他跟李贺有亲戚关系、李贺恰好又给晨报提供了新闻线索，这本身没有什么。
胡琏料定艾零无法借题发挥，最多是施加一下压力。
问题的关键在于，何玲毕竟在晨报被摔伤，晨报最终还是要有一个明确的态度。而态度不够低，安化县那边就不会让步。
电话铃声突兀响起，胡琏心烦意乱，他看都不看就知道是家里打来的，这个时候，李贺的老婆也就是胡琏老婆的表妹已经到了胡琏家里，打电话催问的还是胡琏老婆。
电话一直在响，胡琏恼火地抓起来没好气道：“干嘛？我在开会，一会再说！”
胡琏老婆也不是吃素的：“你嚷嚷什么？李贺都被安化县公安局抓了，你赶紧帮着想想办法！实在不行，赶紧给人家道个歉认个错，有啥？”
“你慌个屁！这不是被抓，是被请过去讯问，合法程序，配合警方调查，不会有事的，一会就能放回来。”胡琏冷冷道：“都是你们给我惹来的麻烦，让我现在被人要挟，逼到了这个份上！”
胡琏好不容易才把老婆哄好，挂了电话。
安化县。
陈稳抓起电话打给艾零：“小艾同志，胡琏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
“暂时没有。我让党政办的人跟他们总编办的赵刚联系过，对方的态度还是很强硬，坚持无错，不会道歉，更不会承担何玲同志的医药费。”
陈稳拍案而起：“真是岂有此理！既然他们顽固到底，那我们也就不必再留情面了！小艾，以你们青石乡党委政府的名义，明天一早，召开新闻发布会，我会亲自参加这场发布会，向媒体说明真相，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不能再做无谓的让步！”
艾零点点头：“陈县长，我们马上安排！”
艾零挂了电话，荀平和郭颖轻轻同时道：“艾书记，请市里的媒体吗？也就是晚报和日报吧？事关他们的同行，他们会不会挺排斥这种事？”
“不，恰恰相反。日报是市委机关报，他们自然会向宣传部请示，只要宣传部领导的态度没有问题，他们就一定会来。至于晚报，跟晨报是竞争对手，现在晨报在本市抢了他们不少份额的广告市场，他们恨不能落井下石呢。”
“另外，光请市里媒体还不够力度，咱们请省里的北方晚报也来凑个热闹。还有电视台、电台的人，也都请一请。一些省级新闻网站驻本市的记者站，也派人去招呼一下。总之，来的人越多越好，声势要搞起来！事实上，发生这种事，我们没有利用公权力展开过激行为，已经算是足够克制，也是对新闻媒体的尊重了。”
郭颖点点头：“是啊，艾书记，我们已经足够克制了，晨报的这个胡社长真是顽固之极，气死人了！”
艾零冷笑一声：“他会让步的，也必须让步！何乡长在他们报社出了问题，他们难辞其咎！郭乡长，你安排一下，明天的新闻发布会上，把黄阿水的两口子也请来，我们顺便把卫生院医闹事故也当众澄清一下，免得乡里被人恶意抹黑！”
其实医闹事件已经澄清。但何玲在晨报出意外与这次医闹事件有直接的因果关系，这次的新闻发布会上，必须要再次澄清，以正视听。至于晨报的报道有没有偏颇和故意无形歪曲事实，作为同行的其他媒体人应该心里自有明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