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零就开始考虑考察组的人选。
陈稳的这个老同学在南方省的壶县任县委书记。从本市到南方省一千多公里，算是远程，艾零不但要考虑效果，还要考虑成本。考察的钱，县里是一分都不会掏的，只能乡财政自己承担。而青石乡财政捉襟见肘，外出考察这种政务活动基本上是没有钱安排的。所以艾零估摸着考察组的成员包括自己在内，不能超过五个人。
他算一个。
他这个党委书记走了，乡长何玲就不能走，因为乡里要留人主持工作。那么，分管这一次机构改革的纪委书记龚明浩算一个，副乡长郭颖算一个。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党政办主任荀平算一个，还要一名工作人员。
艾零打电话让荀平起草了一个外出考察的请示，要报县委批准。
但节后上班第一天，艾零正要着手安排外出考察，突然接到县委办通知，要有人事变动，郭书记和陈县长要求青石乡暂缓外出，等待县委安排。
艾零觉得很突然。这显然是针对青石乡的人事变动，否则县里不会暂时叫停青石乡的外出考察。
初九上午，何玲接到县委组织部电话，要求她去县委接受组织谈话。何玲心头一惊，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岗位要发生变化。
“找你谈话？”艾零也同样很吃惊：“这显然是要调离你啊……这么突然，居然我都没有提前得到消息，而且县委也没有事先给我通气……这说明，县里也不是有备而来的。”
艾零眸光闪烁：“难道是市里空降来的干部？”
何玲非常郁闷：“你找找县委郭书记，好端端地，我们的工作刚走上正轨，调走我干嘛？让我去什么地方啊？这……也不征求一下我的个人意见！”
艾零苦笑：“老何，组织决定，我们个人很难抗拒的……这样吧，你先去县委接受谈话，看看把你调到什么岗位再说，如果岗位不理想，随后我再找找郭书记看看能不能调整一下。”
何玲叹了口气，目光复杂望着艾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来。
她是真心不想离开青石乡，在乡里工作了这么久，已经跟乡里和乡里的人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尤其是艾零到任之后，她正准备着配合艾零在青石乡做点实事，结果……
艾零也叹了口气：“你先去县里，我随后过去。”
何玲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何玲就去了县委。
县委常委、组织部长郑九龙亲自找她谈话。郑九龙见何玲进门来，笑了笑道：“小何同志，请坐。”
何玲恭谨笑道：“郑部长，我实在是有点突然。”
郑九龙笑：“小何同志，其实不光你突然，县里也很突然。跟你说实话，县委根本就没有调离你的意思，因为现在这种情况下，青石乡的班子不宜出现重大变动，但是——”
何玲认真凝望着郑九龙。
郑九龙耸耸肩：“但这是市委蒋书记点了将，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市委组织部安排下来，让县委调整你的岗位，空出乡长的位置来，市里要安排一个年轻干部下去挂职锻炼。”
何玲吃了一惊：“蒋书记点将？这……”
“考虑到你的实际工作成绩和个人情况，县委紧急决定，调你来县府办干主任，兼任县扶贫办主任。孟志勇同志另有安排。”郑九龙神色严肃起来：“县委希望你能尽快调整心态，端正态度，从大局出发，服从组织安排。”
县府办主任兼县扶贫办主任，这实际上也算是实职重要岗位了。从乡长到任县府办主任，对于何玲个人来说，相当于升迁了。
但何玲心里还是蛮失望，空落落地。
“郑部长，我们乡正处在扶贫攻坚阶段，当下又准备推开机构改革和人员调整，在这种时候，我突然被调走，我还是担心乡里的工作会出现不稳定因素……”何玲柳眉轻挑：“我就纳闷了，这上头来挂职锻炼镀金的干部，为什么要去我们这种贫困乡啊？”
郑九龙似笑非笑：“这是组织安排。别的，我也没有办法给你解释。好了，小何同志，你马上回去准备工作交接，明天组织部会去你们乡送新任的乡长过去。”
郑九龙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就是无可更改了。
何玲无奈，只得起身告辞。
其实找她进行组织谈话不过是走形势和过场，县委紧急调整，作为科级干部，何玲只能接受组织调动。
艾零随后也来了县里。他敲门进了县委书记郭海的办公室，正好县长陈稳也在，他也不客气，径自问道：“两位领导，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调整我们乡里的班子，我现在很多工作刚刚稳定下来、走上正轨，何玲同志被抽走，不利于工作连贯啊！”
从艾零本心来说，他并不希望跟自己搭班子的人出现变动，至少暂时不要。因为新来的人，两人从不熟悉到熟悉、再到配合默契，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况且，万一来了一个像孟志勇或者李贺那样的刺头，就更麻烦了。
郭海沉默。陈稳却笑了起来：“艾零，你还来问我们俩？这都是你自己找来的事儿，你还能怨谁？”
艾零愕然：“陈县长，你这话我有点不太明白啊？怎么是我自己找来的事呢？我没有要求调整乡长啊？”
陈稳笑容敛去：“你去给蒋书记拜年的时候，有没有跟蒋书记说过你们乡要抓机构改革？”
艾零呆了呆，苦笑起来：“陈县长，这话是说过，但当时也就是随口一说，因为蒋书记问起乡里的工作，我就简单汇报了两句，怎么……难道是蒋书记……”
陈稳凝声道：“蒋书记当年干县委书记的时候，也搞过一次乡镇机构改革，但是没有太大的效果。所以，蒋书记对乡镇机构改革一直特别关注。这一次，刚好省里给市里安排了几个年轻的挂职干部，据说其中有一个是大学教师出身，对乡镇机构改革颇有研究，还有相应的研究成果——看到这人的简历和基本情况，蒋书记也是好心，觉得应该把你们最需要的人才调配给你们，协助你抓好这一次的机构改革。蒋书记刚才亲自给郭书记打了电话，指示说，青石乡的机构改革一定要稳步推进、稳扎稳打，力求抓出成效，如果你们的改革成功，市里还要作为示范点进行全市推广。”
陈稳的话让艾零真个是吃了一惊，旋即哭笑不得。
他马上就想起了在冯家认识的孟岗，陈稳说的这些情况，跟孟岗有点相似。而且，他也知道孟岗正在转行入仕途，只是……不会这么巧吧？这人来市里挂职，居然会被市里安排到青石乡来、跟自己搭班子？
我的天呐！
艾零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郭书记，这人是不是姓孟？”
郭海大笑：“好像是，不过，我也不确定，他下午才过来报到，明天县委组织部会送下去。”
艾零无语。
……
艾零最终还是忍不住给兰宁祥打了电话，确定来青石乡挂职担任乡长的正是孟岗。艾零难免在电话里跟兰宁祥发了几句牢骚，说市里放一个没有半点乡镇经验的人（哪怕是什么年轻学者）来青石乡担任乡长，那简直就是给乡里添乱。术业有专攻，做学问研究的人跟干乡长那是两码事，不是说学问高就一定能干得了乡长，何况青石乡的情况这么复杂。
确定是孟岗之后，艾零再三犹豫，决定还是去找郭海和陈稳。
郭海皱了皱眉：“小艾同志，这么火急火燎，你让我们上哪去给你配一个乡镇工作经验丰富的副乡长去？”
艾零提的要求是县里调离正在休病假的副书记、副乡长李贺，从其他乡镇调配一个有经验有能力的常务副乡长给青石乡，跟随这一次的孟岗，一并任命到岗。
陈稳知道艾零在担心什么，笑道：“小艾，你是不是有点风声鹤唳、过于紧张了？就算是给你安排了一个没有经验的乡长下去，不是还有你这个县委常委、党委书记在的嘛，有你压轴坐镇，青石乡的工作乱不了！”
艾零摇摇头：“陈县长，郭书记，我的精力毕竟有限，我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如果乡长不懂管理、只会纸上谈兵，再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副手托底，我实在是心里没底。”
郭海眉头紧蹙：“小艾，你什么意思？听你这意思，似乎认识这位新来的挂职乡长？”
艾零点了点头：“我在冯书记家里见过他。”
艾零虽然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但其中透露出的信息量其实是很大的。第一，能有资格出入冯元海家的人，显然大有来头。而孟岗又是从省里调配下来的，说不准背景非同一般。第二，这样的人来青石乡，能不能吃得了这个苦还是一个未知数。
郭海和陈稳对视了一眼，却都沉默了下去。
其实两人都觉得市里这样的安排不是很妥当，但事关蒋书记亲自点将，他们半个不字都不能说。
这已经是一个政治问题，而不是人事变动问题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