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零觉得非常可笑。
他真是不知道宗玉芝看中孟岗哪一点，这厮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刚愎自用，关键还有点政治上的弱智，这样的人如果出生在普通家庭，那就是社会渣渣一个。除了所谓的家世优越之外，他真的是一无是处。
可冯晓婷的母亲喜欢，艾零也是无可奈何。
就连老奸巨猾不想搀和事的段刚都看不下去了——这厮是脑子进水了还是看不清形势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无论是市里还是县里都对他这一次的闹腾非常愤怒，不要说艾零没有一点问题，就是有点问题，估计市里和县里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对于孟岗这种没有规矩的人，估计没有人会喜欢。
根据段刚这些年混迹基层官场的经验，他估摸着，孟岗这一次被调离的可能性很大。如果孟岗真的来头不小，估计市里会让安化县把他安排在一个相对清闲但又没有实际工作的岗位上，当菩萨供起来吧。
龚明浩轻轻走进艾零办公室，笑道：“艾书记，我看市里县里的调查都出结论了，估计会有一个说法。不过，明天按计划是给他们两个走人大选举程序，是不是先搁置过后再说？”
龚明浩的意思是说，反正孟岗极有可能要被市里调离青石乡，在现在这种微妙的局面下，不如先不走选举程序，走了也被调走，又何必多此一举呢？而且，经过此事一闹，乡里的人对孟岗都极其反感，明天的选择孟岗很有可能通不过。
按照常规和常人的思维，青石乡明天的选择要么会被艾零搁置，要么就会出现孟岗得票数不能过半，不能通过选举的情况。组织提名的人大选举一般来说是走形式，但在一些特殊环境下，也偶尔会出现候选人不能当选的情况，虽然少但也是存在的。
而孟岗于今就具备了不当选的全部可能。
首先在于群众威信变得极低。明天参加选举的乡人大代表基本上都是各村的村支书和乡里的中层干部，基于孟岗给青石乡抹黑在前，人大代表们用脚投票的概率是相当高的。
艾零沉默了下去。
良久，他抬头来望着龚明浩：“老龚，明天的选举照常，既然县里已经批准，那我们不能搁置。至于调查那是另外一码事，只要组织上没有明确做出处理，孟岗仍然是组织提名的乡长候选人，这个事情不能含糊，必须要按期按时组织。”
“不但要组织，还要组织好。老龚，你说明天会不会出现特殊情况？”
龚明浩耸耸肩：“我看极有可能。不过，这与咱们无关呐，都是自己做的，自作孽不可活，怨得了谁呢？”
艾零脸色凝重表情严肃摇了摇头：“不行，老龚，坚决不能出现这种特殊情况！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会说明我们乡党委政府不能跟组织上保持一致，这是会出问题的！你亲自去安排一下，告诉大家，明天的选举不要受调查的影响，代表们要本着实事求是和讲政治的高度，为组织负责，为孟岗同志负责，为乡里的发展负责的认真态度，投好票！”
龚明浩有些意外。
在龚明浩看来，艾零当然不至于对孟岗落井下石，但按照常人的思维，应该会乐见其成看到孟岗落选。反正又不是他操纵选举，程序正当，落选是民意的结果，也让上头看看，抓紧将孟岗调离，免得给乡里添乱。
但艾零显然考虑得更加长远，也更加看重大局。
这种涵养和大局观让龚明浩非常钦佩：“我懂了，艾书记，你放心吧，我今晚上召集一个选举前的筹备会，强调一下组织原则，也说说艾书记的态度和意见，我们对事不对人，是不是这样？”
艾零笑了，“老龚，本来就应该这样。你想想看，在这种节骨眼上，如果孟岗落选了，不管是不是我们的操纵，都会让县里市里感觉我们在逼宫。尤其是市委蒋书记该如何看呢？市里其他领导和同志们怎么看呢？大家会认为我们小鸡肚肠，缺乏组织原则！
……
市里。
市委蒋书记办公室。
市长黄长友和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兰宁祥都在座，听组织部副部长老刘汇报关于孟岗上访事件的调查结果。调查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老刘甚至用手机给三位市领导播放了安化县委组织部调查时的部分视频资料，还有包括艾零在内，所有青石乡班子成员的办公室实景。
“蒋书记，黄市长，兰部长，我们的调查结论跟安化县委组织部的调查结论基本一致。我们认为：孟岗在县里市里反映的所谓艾零打压、公报私仇等违规行为是不存在的，故意排挤挂职干部的行为也是子虚乌有的，完全是孟岗不适应基层艰苦工作环境，而导致的个人情绪异常。我们不能说他故意诬陷诬告艾零同志，但我们可以说断定，他之所以打着举报艾零的旗号到处闹腾了这么一场，根本目的还是为了让组织上把他调离青石乡，他的目的应该是这个。”
蒋雪峰神色沉凝一言不发。
其实蒋雪峰有点尴尬，这人是他点名放下去的，本来是一番好意，也是出于锻炼年轻干部的考量，结果闹了这么一场。
兰宁祥恼火道：“一个不能吃苦的小子，折腾了市里县里一通！蒋书记，黄市长，这种动不动就来闹腾的歪风邪气不能纵容，我看要做出严肃处理，否则人人都跑出来因为个人情绪诬告别人，尤其是诬告一把手，这会在机关上造成混乱！”
蒋雪峰深吸了一口气：“老兰，处理必须要处理，这事现在的影响很大了，市里县里不少人都在关注这件事。如果我们不处理孟岗，不但艾零同志心里会不满意，估计很多同志都会有意见。”
“但是这件事要一分为二的看。孟岗有孟岗的问题，孟岗事件背后折射出的歪风邪气不不能助长，反映出来的年轻干部不能吃苦、贪图享受的问题不能忽视，要引起组织上的重视。但是，我们还要看看市委市政府的政令在基层是不是畅通无阻。艾零和青石乡有没有问题，我们先不忙下结论。”
兰宁祥呆了呆，他马上就意识到蒋雪峰话里的深层次意味。
同时兰宁祥也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蒋书记会安排在明天下午听取汇报研究这件事如何处理。因为上午是青石乡预定的人大选举。
蒋雪峰要看结果。
这显然是对艾零的一次考验了。
这种考验，考验的是艾零的政治头脑和组织原则。
蒋雪峰笑了：“老黄，老兰，咱们打个赌吧，看看明天上午青石乡的人大选举还搞不搞、孟岗能不能如愿当选。”
兰宁祥显然是对此信心明显不足——艾零再出色，也还是一个年轻干部，年轻人谁没有几分火气，孟岗在背后诬告，艾零心里愤怒之下，而且明知孟岗会被调走，所以基本上会暂时叫停这次选举。这是兰宁祥的态度。
“蒋书记，出了这种事，我估摸着乡里的正常反应就是暂时搁置选举，等候组织处理结果。艾零如果这么做，应该也不为过吧？”兰宁祥苦笑道。
黄长友也笑了：“蒋书记，年轻人谁没有几分火气和怨气？我看啊，艾零如果说叫停这次选举也不奇怪。即便是如期举行，从组织部反映的情况来看，既然孟岗在青石乡搞的是天怒人怨，他落选的可能是很大的。”
蒋雪峰神色凝重：“孟岗的问题是问题，但孟岗首先是组织提名的乡长候选人，只要组织上没有发文明确取消孟岗的资格，选举就不能停。这是组织原则。而组织提名的候选人落选，造成的负面影响太大，作为基层党委政府，有责任也有义务维护上级党委的权威，这还是组织原则。”
“如果是前面的结果，我们也不能说什么，毕竟问题出在孟岗身上，青石乡做出暂时搁置选举的决定，也无可厚非。但是如果……”蒋雪峰突然微笑起来：“同志们先不要着急，我们静观其变就好了！”
……
事实证明，艾零的担心不是没来由的。
如果不是龚明浩当晚召集筹备会和预备会，讲清楚了乡党委政府的态度和艾零的意见，乡里这些人还真有可能让孟岗落选难堪。
第二天上午九点，选举按期举行。孟岗意气风发得走进会场，许多人看到他昂首挺胸的样子，忍不住皱眉不语，心说这到底是什么人啊，都这个份上了，还骄傲个什么劲头呢？
但结果还是让艾零满意的。
参加投票的乡人大代表6人，孟岗、段刚全票当选。
即将走马上任乡人大主席的段刚作为本次选举大会的主持者，高声宣布孟岗全票当选，场上却只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让本来感觉扬眉吐气的孟岗心里略觉得有点不爽。
选举结果的当即报给了县委、县政府和县人大。
县委书记郭海都有点意外：“竟然全票当选？”
县长陈稳意味深长的笑了：“郭书记，这就考验了艾零同志的政治头脑和组织原则了。估计市里蒋书记也在看着，孟岗当选不当选，这不是谁的私事，这是组织问题。我想，这一次，艾零通过考验了。”
郭海哈哈大笑起来：“你还别说，艾零这小子关键时刻是不会掉链子的。我还担心他会心里怀着各种怨气，至少会让孟岗落选难堪，结果他却还是给县委交出了一份不错的答卷。这个同志还是很顾大局，值得认可！”
“郭书记，你想想，如果孟岗落选，无论是不是艾零操纵选择，他都会被认诟病，落下话柄。聪明人是不会这么干的。况且，如果孟岗真的落选，难堪的其实也不是孟岗，而是咱们县委和市委，尤其是市委蒋书记！”
“我们无法向市委交代，蒋书记无法向组织上交代。”
陈稳笑了：“走吧，郭书记，我们去市里吧，选举结果出了，我这心里也踏实了。”
市委。
安化县委办报送过来的信息显示，安化县青石乡乡长候选人孟岗全票当选。蒋雪峰正在办公室跟黄长友、兰宁祥谈话，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朗声一笑：“怎么样，两位，我们这位小艾同志给了你们一个不一样的答案吧？”
兰宁祥和黄长友面面相觑，旋即也笑了，这是蒋书记愿意看到的结果，皆大欢喜了。
“蒋书记，安化县的人快要到了，这件事如何处理？市委要有一个态度。”黄长友笑道。
蒋雪峰缓缓起身，神色肃穆：“两位，我个人的建议是不调离孟岗，让他继续留任，以观后效。”
兰宁祥和黄长友吃了一惊，迅速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心说难道这小子真的来头不小而且跟蒋书记有关？
蒋雪峰旋即又道：“我为什么说不能调离他呢？要是我们组织任命的干部，谁都拈轻怕重，害怕吃苦，都来出来闹一闹，就要换岗位，组织工作的严肃性何在？这可不是过家家，谁想要干什么就干什么！所以我建议他不要调离，继续留任，以观后效。”
“但是，他无中生有，诬告主要领导，这已经构成了严重的违纪，必须要严肃处理，否则不能服众。我个人的建议是，由安化县委给予其党内警告处分，由市委组织部分管副部长对其进行诫勉谈话，同时作为反面典型通报全市！”
“至于省里……老兰，你安排人把孟岗的情况向省委组织部通报一下，这毕竟是他们下放的挂职干部。但是既然放在了我们市里，我们就要严肃管理，要对一个年轻干部的成长承担责任！我们可以允许一个年轻人犯错误，但绝对不允许一个年轻人屡教不改，把我们的干部岗位当成了个人镀金晋身的踏板！”
兰宁祥如释重负。
至少从蒋雪峰的态度上来看，他与这个孟岗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也从来没有想要包庇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