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岗一直在拨母亲张迎秋的电话，但一直都没有拨通，心烦意乱。
他是憋在屋里不想出去，倒也不是没脸见人，他本来就属于那种没脸没皮的人，只是安化县委突兀改变姿态、竟然将他直接降职，还故意留任青石乡，这摆明了就是要收拾他的节奏。而难道省委组织部梁茂宽那边……出了问题？
孟岗一念及此，心里咯噔一声，浑身打了一个冷战。
他全部的希望可都寄托在梁茂宽的身上，若是梁茂宽放手不管他了，他……今后将情何以堪？除了夹起尾巴来做人，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孟岗掏出手机来犹豫半天，还是拨通了省委组织部干部一处处长马向忠的电话。但电话刚刚接通就被挂掉，传来嘟嘟嘟的忙音，孟岗脸色一变，对方不肯接他的电话，足以说明梁茂宽那边出问题了。或者说，态度转变了。
一定是这样的，否则安化县委怎么能如此！
孟岗继续给母亲打电话，终于还是拨通了。母子俩在电话里互相抱怨了一通，孟岗的一颗心就骤然沉到了谷底。此时此刻，他彻底绝望，失去了梁茂宽的庇护和提携，他何德何能能在竞争激烈的基层官场中突出重围？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岗岗，要不然，我们辞职不干算了，妈妈帮你活动一下，咱还是回学校来教书，其实教书也挺好的。”张迎秋安慰着儿子，这已经是没有办法了。
孟岗心里很烦：“妈，大学的门又不是咱们家开的，我想进就进想走就走。况且，我若是从这边辞职，我的人事档案什么的，都会被抹上污点，今后不管我在什么地方，都抬不起头来！不，我不走，我要继续跟这姓艾的斗到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怕他干什么？”
张迎秋吓了一跳：“我说儿子，咱能不能别再任性了？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还是忍着点，在底下混上一头半年，我们再想办法调回省里来。再说了，你是省委组织部安排的挂职干部，这一批的挂职干部又不止你一个人，他们怎么能放你一个人在基层？不会的，你放心好了！”
孟岗吐出一口浊气：“妈，我好烦啊！好了，不跟你讲了，我要好好考虑一下今后该怎么办！”
说着，孟岗就挂了电话。他的确是要考虑一下今后的路要怎么走了。
辞职，肯定不行。除非他辞职下海做生意，否则履历上档案中存了污点，他怎么洗都洗不白了。
……
第二天一早，荀平就带着党政办的人忙碌起来。乡里上午要在温泉度假村现场召开一场新闻发布会，由县委宣传部帮助协调本市的几家媒体前来到会。因为前不久的“安化县委常委辞职风波”的舆论热度不减，省城晚报和日报也各自派了几名记者急匆匆赶往乡里来，县委宣传部分管业务的副部长大早上就被省城记者询问的电话吵醒。
红日高悬，秋风送爽。
邱曼琳早早就来到现场，见乡里把施工现场布置得花团锦簇、彩旗飘飘、锣鼓喧天，忍不住笑了：“艾零，你也不是那种好出风头的人，怎么这一回，一反常态，想要政绩工程了？但是你要想清楚啊，现在的形势，可是不允许大操大办、铺张浪费和举行各种庆典仪式，你这么搞，小心有人背后捅你的刀子，放冷枪。”
艾零打了个哈哈：“这是你们的企业行为，我不过是借你们的形式和地方，开一次新闻发布会而已。而且，这样的宣传也是必要的，毕竟你们搞得是休闲度假项目，品牌和名气不推广也不成。”
“这些花花草草什么的，你们要给乡里报销啊，我们可真是没有钱！”艾零摊了摊手：“一会我让党政办的人给你一份账单，就当是我们的人替你们跑腿了。”
邱曼琳柳眉一挑：“我说小艾书记，你果然是打的这种主意！”
艾零耸耸肩：“怎么，邱总不乐意吗？那也好，我们就把活动取消，新闻发布会改在乡里举行，反正对我来说，效果都是一样的。可你要想再召集这么多年的媒体和记者过来，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官方组织，什么都好说。可要是让一家企业联络诸多媒体，举行这么一场盛会，就得费点功夫了。更关键的是，这种对外宣传其实没有成本，若是企业行为，那就要承担高昂的广告费用，这笔账邱曼琳算的还是蛮清楚的。
否则艾零就不可能大包大揽越俎代庖。
乡里要的是发布会，企业要的是项目的知名度和品牌形象推广，可谓是两全其美。
孟岗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被众星捧月的艾零，脸色阴沉。
几辆黑色的官车突然从乡镇公路的尽头驶来，荀平跑过来压低声音道：“艾书记，市里和县里的领导都到了。”
艾零就带着乡里的干部还有邱曼琳，迎了上去。
艾零也是一大早才知道市委书记蒋雪峰安排市委常委、秘书长老姜代表他到场，陪同老姜来的还有市扶贫办和发改委的主要负责人。县里就不用说了，县委书记郭海、县长陈稳、常务副县长张朋，都悉数到场。
青石乡是蒋雪峰挂包的扶贫乡镇，老姜代表他来倒也说得过去。不过，郭海等人心里明白，老姜是冲艾零今天的新闻发布会来的，而不是青石乡的温泉度假村项目。说白了，这是蒋书记为了消弭负面影响，尽快平息风波的一种不是办法的办法。市委重要领导和县委主要领导都在场，艾零说的话就具有了含金量和可靠度。
老姜本人很严肃，他不苟言笑，基本上没有跟青石乡的干部过多寒暄，哪怕是艾零，也只是简单握了握手，然后就默然肃然站在了一旁。郭海就向艾零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抓紧时间，不要拖泥带水。
艾零定了定神，向荀平和郭颖正在招呼的记者群扫了一眼，扛着各种长枪短炮录影录像设备的记者乱七八糟大概来了有三十来人，多数是市里各大媒体的，包括电台和电视台的记者，少数是从省里临时赶来的省级媒体记者。如果不是艾零作为“县委常委级干部辞职风波”的男猪脚，一个乡镇搞活动，想要邀请到省城的媒体，那还真是比登天还难。
艾零大步走进现场，冲郭颖点了点头。
郭颖今天是项目发布会和新闻发布会的主持人，因为她是年轻女性，秀美温婉，有亲和力，算是青石乡的对外新闻发言人了。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新闻媒体单位的朋友们，大家上午好！首先，请允许我代表青石乡党委和政府，对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和媒体朋友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和衷心的感谢！”
“本次新闻发布会分为两个环节。第一个环节，是温泉度假村项目发布会，我们将邀请市委常委、姜秘书长和县委郭书记、县政府陈县长以及投资商腾飞集团的总裁邱曼琳女士一起，为温泉度假村项目开工建设揭幕！大家欢迎！”
老姜和郭海陈稳以及邱曼琳四个人走出来，按照现场礼仪小姐的安排引导，简单揭幕，搞这么一个仪式，无非是为艾零接下来的新闻发布会做个铺垫。
邱曼琳代表腾飞集团进行致辞。只不过，她的致辞没有记者关注，大家都在焦急等待着艾零的出场。
“第二个环节，是我们青石乡党委和政府组织的新闻发布会，下面，有请安化县委常委、青石乡党委书记艾零同志！”
掌声雷动，艾零面带微笑，缓步登场。人群之外，孟岗脸色羞愤，妒火如狂。
艾零如此鲜花和掌声的包围之中，而反观自己，如此之狼狈和不堪，孟岗心里的落差和羞愤可想而知。
艾零抓过话筒，朗声道：“没想到来了这么多年的媒体朋友，让我有点紧张。我就开门见山了。今天我们乡党委政府组织这么一场新闻发布会，除了要正式推介温泉度假村项目之外，还要就近期涉及青石乡和我本人的一些问题做一个情况说明，以正视听。”
闪光灯咔嚓作响，下面的记者微微有些骚动，正题终于来了，他们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前两天，我因病向县委请假回家休养了两天，结果，万万没想到，竟然传出了什么我闹情绪、向市委和县委打了辞职报告的流言蜚语，造成了很不好的负面影响，我在这里重申和强调一点，进行澄清，希望通过媒体朋友的报道，能尽快消除一些不良的舆论议论。”
没想到艾零矢口否认了，坚决不承认了。
其实看到艾零出现在现场，很多媒体记者就知道这里面必有不为人知的内情了。但还是没想到，艾零一推六二五，来了一个统统不认账。
省城晚报一个女记者不甘心，站在底下高声喊道：“艾书记，能不能现场接受我们的采访？我是省城晚报的记者，我有话想要当面问一下艾书记！”
艾零既然要开这么一个新闻发布会，早已做好了接受记者质询和自圆其说的思想准备。
“请讲。但是因为时间有限，我只能给你两分钟的时间。”艾零笑吟吟道，神态从容。
女记者挤到人群外头，她留着一头披肩发，姿容秀美，长得有点像某位娱乐圈时下正大红大紫的明星，引起了不少人的窃窃私语。
女记者的声音急促：“请问艾书记，你说你辞职的事纯属有人造谣，但为什么？为什么有人会在背后造这种流言蜚语呢？”
“记者小姐，其实我也想知道是为什么，至于为什么——县委已经责成县公安局立案调查，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有一个调查结果出来，在此之前，我只能说无可奉告。”艾零的回答不疾不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