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郭海在办公室把彭春辉和孟志勇训斥了足足有半个小时，还是余怒未消。也难怪郭海生气，他一个县长召集的会议，居然因为会议主角——青石乡的人迟到而休会，这在安化县的历史上还是首次。
当然，被骂的还有孟志勇。
但彭春辉心里很清楚，郭海真正迁怒的还是自己。
看郭海反弹的力度这么大，估计这一次，自己要倒霉了。
虽然作为县长，郭海动不了乡镇书记，但郭海真动了怒，为了政治平衡，县委书记焦念东在某种时候一定会予以某种形式和某种程度的让步，不管是哪种形式什么程度的让步，倒霉的都是彭春辉。
至少是一个处分了。
彭春辉的脸色非常难堪，他几乎猜得到，这一定是孟志勇利用艾零给自己设下的套。而一个搞不好，说不准县长郭海也是幕后授意者。
因为彭春辉心里清楚，县长郭海一直对他有些偏见，而这种偏见，在很多时候来自于青石乡的乡长孟志勇。
孟志勇是郭海的老部下，也是绝对嫡系的心腹下属。之所以将孟志勇放在最贫困的青石乡，主要是为了让孟志勇尽快出政绩，然后提拔。但郭海没想到的是，孟志勇来到青石乡之后，遇到了过于保守和谨小慎微、又私心过重的彭春辉，处处受到掣肘，根本什么事都干不起来。
果然，彭春辉和孟志勇走后，郭海趁机趁怒找上了县委书记焦念东。
如果是平时，郭海不可能插手或者开口干预乡镇书记的人事问题，但这一次，种种的机缘巧合下，加上有今天会议的事情，郭海就有了机会。
孟志勇在临走的时候，得到了郭海的暗示，心里顿时就兴奋起来。
孟志勇今天用的其实不是阴谋而是阳谋，他料定彭春辉一定会因为个人私心和对艾零的某种排斥，在汇报材料上耍威风，而艾零又是一个外圆内方的人，肯定不会吃这种哑巴亏。从这个意义上说，就算是艾零明知道这是孟志勇的心计，他也会被动配合。
毕竟，至少在面对彭春辉的问题上，两人的目标是一致的。
至于县长郭海的反应，完全是孟志勇的某种猜测和判断。他判断郭海一定会小题大做，趁机拿下彭春辉。
毕竟，青石乡最近风波不断，加上市县领导去青石乡调研——彭春辉的表现不尽如人意，县委书记焦念东也颇有微词。如此种种，郭海的诘难，就注定会变成彭春辉的劫难。
“焦书记，不是我小题大做，关键是青石乡的彭春辉……”郭海说到此处，微微停顿了一下，暗暗观察着焦念东的脸色变化。
焦念东哦了一声：“老郭，你有话就直说，不要吞吞吐吐。”
“焦书记，您看啊，彭春辉这个人呢中庸有余，干劲不足，为人谨慎没有错，但错在私心太重。这倒也罢了，关键是这种干部在基层——尤其是在青石乡这种贫困乡镇，一点闯劲都没有，一点风险都不敢冒，还怎么带领群众发家致富？”
“最近，市里下放了一个扶贫副乡长，人家年轻人初来乍到，想要干点实事，这也是年轻人的热情，可他呢？作为乡里的一把手，非但不支持和鼓励，反而在背后小动作不断。”
“其实，明眼人谁不明白？他打压艾零一个外来的副乡长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把人家招来的项目纳为己有，给自己脸上涂脂抹粉。焦书记，我今儿个就敞开来说了——有不当之处，您别见怪。”
焦念东淡然一笑：“没事，对于彭春辉这个人，我最近也有点看法。你说得没错，私心过重，干劲不足，放在青石乡，的确是不合时宜了。像青石乡这样的地方，需要一个具有开拓创新精神的带头人，这一点，我明白。”
焦念东表态了。
郭海心里暗喜，表面上却是叹息道：“其实呢这个同志也不是一无是处，只不过，放在机关部门当主官没有问题，放在基层干事创业，就有点能力欠缺。焦书记，反正我个人建议，县委应该尽快调整青石乡的一把手，把有能力有热情有干劲的同志提拔到乡党委书记的岗位上去。”
焦念东笑了笑：“嗯，明天的县委常委会，我们研究一下干部，不过，也不能针对青石乡一个乡镇，我看基本上有那么三四个乡镇的班子，都需要整体调整一下了。”
郭海心念一动，刚想推荐一下孟志勇，突然听焦念东笑吟吟地转过了话题去：“老郭啊，现在当务之急的是抓紧给青石乡修路，否则等省委组织部的领导下来，我们县里的脸面没地方搁——地方穷，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但一条路，我们县里就是再穷，也能修的起！我觉得你尽快协调一下建委和交通局，抛开那些程序性的东西，先把路修起来再说！”
“县里的工作，你亲自来协调。至于青石乡那边，我看——既然这次省委组织部的基层联系点是艾零同志帮我们争取来的，我们也不妨投桃报李，给他脸上增增光——让他牵头修路项目吧。”
郭海立即答应下来。
他心里很明白，焦念东看重的不是艾零，更不可能为了一个副科级干部去做什么“投桃报李”的事儿，无非是想要借此给市委组织部长兰宁祥一个面子。
……
青石乡。下午三点多。
彭春辉临时召集了乡党委会。
艾零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其他乡党委成员都到场了。彭春辉的脸色阴沉似水，孟志勇似笑非笑，其他人微微低着头，会议室的气氛不但沉闷而且压抑，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彭春辉冷视着艾零，一字一顿沉声道：“艾零，请你乡党委会解释一下你上午无故不参加县政府常务专题会议的问题。”
艾零不动声色，坐在那里淡然道：“彭书记，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的车坏在了半路上，现在还在汽修厂，怎么能叫无故不参会？而且，我在第一时间向孟乡长汇报，同时打电话向县政府办公室的何主任请假，无论如何都不能叫无故旷会。”
彭春辉猛地一拍桌子，震天响：“你早干嘛去了？车坏了，不能临时想想办法？今天的会议主题是关于我们青石乡扶贫工作和省委组织部联系点建设的重大议题，因为你不能按时到达会场，导致会议不了了之，造成了相当严重的后果！你的组织纪律何在？你的责任心何在？”
艾零缓缓起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进所有人的耳朵：“彭书记，我们做人做事要讲道理！！我要去开会，您非要修改汇报材料，结果我离开乡里的时候，距离上午开会时间不足四十分钟，就算是我的车不坏在半路上，我也无法按时到会。”
“这与我的组织观念和工作责任心没有一毛钱的关系，请彭书记不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艾零的神色也愈加冷漠：“我或许有责任，但主要责任绝不在我！如果谁要非在我的头上扣屎盆子，那么，对不起，我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
“这个锅，我不背！”艾零的声音斩钉截铁，落地有声。
彭春辉的脸色涨红，怒火高炽。
孟志勇突然慢条斯理地开口了：“彭书记，我看今天这事，也不能怪艾零同志。无论什么原因，都不是有意不去参会，我们已经向郭县长解释清楚了。只是今天的会议主题，的确是我们青石乡作为汇报的主要议题，因为我们的人没有到会，导致会议取消，在这一点上，我们乡里是有责任的——请彭书记放心，我这个乡长会承担这个责任！”
孟志勇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孟志勇今天竟然主动要承担责任了，这有点反常的。
更反常的是，孟志勇虽然一向与彭春辉不对付，但在乡党委会议上，除非彭春辉触及到孟志勇的根本利益，他一般来说是不会跟彭春辉当面拧的。
孟志勇今天不但当面拧，还抢开了风头，他继续侃侃而谈：“同志们，今天郭县长对彭书记和我提出了严肃批评！其实县领导不是因为我们一次会议没有按时参会就揪住不放，而是指出了我们乡里一向存在的——互相推诿扯皮，效率不高的顽疾。大家想想看是不是这样？”
“在这里，我要点名批评一下党政办的有关人，汇报材料拿出来了，为什么不及时向彭书记送审？就算是彭书记临时要改材料，事情紧急，党政办出材料的速度也实在是太慢……”
“所以，这个事，我们要举一反三，认真反思整改。首先是观念，其次是作风……”
孟志勇说起来就收不住了，他说着说着话题就扯远了，从青石乡干部的工作作风，说到某些具体工作，然后还越说越情绪激动，连他这两年在青石乡抓几个项目遭遇各种障碍和阻力的怨气都统统发泄出来了。
孟志勇的表现着实反常，且不说彭春辉因此处在了暴走的边缘上，其他乡领导也都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风向……难道要变了？
敏感的副乡长李贺心念电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