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文小说 > 都市小说 > 清穿之幽篁居 > 17、党争全文阅读

博古架上的自鸣钟“铛铛铛”的敲响十下。

夜色如墨汁晕染开来,夜空上挂着弯弯的弦月。

苏麻站在乾清宫的三交六菱朱门前,看着负手踱步沉思的康熙,幽幽的感慨:“皇上才多大岁数啊?就愁的跟个老头似的。”

“我就说嘛,皇上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只有咱们这位少年老成的主子,才能把龙椅坐得稳当咯。”魏东亭直言不讳。

苏锦叹口气,“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天底下有多少人惦记着呀!咱们主子的命运啊,从出生就和国家绑在了一块儿。逃也逃不掉,避也避不了。”没有办法逃避,便只能接受现实。

苏麻走出去,劝道:“皇上,夜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是啊,明天是同朝议政的日子,皇上可得攒足了精神哪。”魏东亭道。精神饱满,才有力气与那些虎豹豺狼角斗。

康熙回身入殿,腰间明黄色葫芦形香囊,随着步伐摆动,“你们看,白天的皇宫金碧辉煌,可是一旦夜幕降临,朕就觉得它杀机四伏,真是令人恐惧呀。”

书案旁的两盏琉璃宫灯,散发着橙黄色的光芒。康熙的脸一半笼罩在阴影里,一半笼罩在烛光里。寂静空旷的夜晚,冲龄践祚的天子身上,竟然流露出落寞与脆弱。

看惯精明强悍的康熙,三人闻言一时发怔。苏麻的声音打破满室的静谧,“皇上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您贵为天子,有龙气护体,但凡牛鬼蛇神、奸佞小人,都近不了您的身。”

鬼神之事最是莫测,就连生长于科技时代的苏锦,经历玄之又玄的穿越和附体,亲眼目睹幽篁居和仙兽熊猫后,也不能再对其持怀疑态度。

“朕喜欢胡思乱想,”康熙走近苏麻,盯着她的眼睛,“因为有了胡思乱想,才有了奇谋佳策。”他的双眸在黑夜里愈加明亮,仿佛能直视人心,逼得人退避三舍。

苏麻微微低头,康熙走到魏东亭面前,“东亭啊,以前咱们读书的时候,你问过朕一个问题,朕至今记得清清楚楚——为什么皇上喜欢杀人?”

康熙目光灼灼,转身看着静立的苏锦,“朕以前不懂,现在却想通了——不是皇上喜欢杀人,而是总有人想杀皇上。皇位是人人争夺的香饽饽,坐在皇位上的人就是个大靶子。无数双手想把朕拉下来。”

他的语气有些激动,稍稍停顿平复下来,才接着说道:“皇上害怕呀。所以不得不抢占先机,将那些心怀不轨的奸贼除掉。”

魏东亭性子虽然耿直,却非蠢人,双手抱拳,“皇上有何决断,奴才万死不辞。”

康熙上了台阶,意兴阑珊的摆手,“东亭啊,你也是人生父母养,仅仅有一条命,别动不动就说死啊死的。”抚摸着案桌上一个碧玉如意,“朕还要你替朕打江山,做保国将军呢!”

想起儿时的童言稚语,三人都放开眉头,怀念的笑了。

康熙笑指着苏麻,“苏麻最好,一心为朕着想。”眼神转向苏锦,“墨尔最老实,想要回家乡看看。”

苏锦福了福身,“主子记性就是好,这么多年还记着呢。”

康熙敛了笑意,郑重其事的说道:“朕不仅记得牢牢的,还要一一实现。等着吧,总会有那么一天。”憧憬未来,豪气顿生。

“多谢皇上。”三人齐声道。

食指摩挲着状元试卷,康熙的目光落在上面——卷首浓墨重濡、黑大光圆五个字“论圈地乱国”赫然入目。沉默了半晌方抬头,“明天怕是有一场硬仗啊。苏克萨哈欲弹劾鳌拜圈地,除掉鳌拜,鳌拜手握重兵,定不会坐以待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咱们明儿什么都不管,隔岸观火便是。太皇太后不在京,索尼不理政务,苏克萨哈的如意算盘,怕是得落空了。”

说着自失的笑了笑,“四个辅政大臣,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他们全部把朕当作任人揉搓的小皇帝,想在朕亲政前,可劲儿的揽权,排除异己,独掌朝纲。”嘴角勾起嘲弄的弧度,“索尼老迈,心思却灵活,真病假病尚且不知,只作袖手旁观。”

“啪”的一声,康熙手里的湖笔折断,“才几年时间,四大臣便把在先皇灵前发的重誓忘得一干二净。果然贪心不足!”

“皇上!”苏麻惊呼,“再生气也不能损伤龙体啊。您的手没事吧?”

康熙漫不经心的摇头,“这点力道还伤不了朕。”赞赏的朝苏锦笑笑,“墨尔父亲留下的武功博大精深,朕自三年前开始修炼至今,感觉体力充沛,举重若轻。说不定某日,朕真能像李白《侠客行》里写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呢!”

“皇上说的什么话,”苏锦嗔道:“您是大清的君主,哪能和武林人士相提并论?您学武只为强身健体之用。”说起这个,苏锦心肝发紧,“如果太皇太后知道了,墨尔吃不了兜着走。”她担的风险很大好不好?若非康熙保证不外传,她才不敢冒死拿出秘籍呢!

“墨尔放心。这事只咱们四人知道。”康熙连忙安抚她,“朕金口玉言,绝不反悔。”看向老实的魏东亭,“东亭,朕答应墨尔的,你可不能泄底。不然以抗旨欺君论处!”

“奴才遵旨。”魏东亭立刻道。

康熙点点头,“好了,都下去歇息吧,明儿个看戏去!”

“是。”苏麻和魏东亭退下。苏锦值夜,进寝殿铺床。

次日早朝,乾清宫门前警戒的侍卫足足增加了一倍,一个个汉子手握大刀,面带肃杀之气。康熙皱皱眉头,大步走到龙椅上坐下。

臣子们请了圣躬安,康熙的视线扫过四张黄花梨椅子,在右首位的空椅子上停了停,暗道:索尼这个老狐狸,肯定早听到了风声,称病不朝。

“列位臣工,今儿是内臣与外官同朝议政的日子,各省任期满两年的督抚也都来了。许多人朕没有见过,你们也没有见过朕。今儿好不容易见了次面,朕心里真是高兴得很呀。”康熙朗声笑道。“各位有事尽管奏来,记住了,朕要听实话。”

场面有片刻的安静。苏克萨哈昨日碰了康熙的软钉子,摸不清他的“真正态度”,心里纠结了片刻,方站起来拱手说道:“臣有事要奏。”

“讲。”康熙道。

苏克萨哈斜了眼态度傲慢、大喇喇靠着椅背的鳌拜,明白自己讨不了好。奈何昨儿他已然将伍次友的试卷呈上御览,明目张胆的试探康熙的态度。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索性来个干脆利落。苏克萨哈破釜沉舟,语气决然毅然,“臣要弹劾太子太傅,领侍卫内大臣鳌拜!”

话音如同坠落湖中的巨石,引起一圈圈的涟漪。朝臣们大惊失色,无不面面相觑。

苏克萨哈继续说道:“臣奉旨查办鳌拜圈地乱政一案,受命以来,臣内外查巡,详细取证,并从直隶、山东、河南、热河、湖北、山西等六省搜集了大量实据。现已初步查明,鳌拜及其党徒亲信,伙同正黄、镶黄二旗的部下,联合上述六省的督抚、将军,自顺治十五年起,便以扩军建营,以土换土的名义,大肆圈占明间土地,并强迫佃农交纳田租赋税。据臣初步计算,仅在陛下登基以来,鳌拜等就圈占民田与国土,共计一百三十万顷啊!”

最后这个天文数字说出来,康熙也大吃一惊。全国上下才多少土地,鳌拜一人就占了这么多,简直是视皇权于无物,视人民如粪土。惊讶过后滔天的怒火,聚而不发,康熙咬紧牙关,左右看了看,身边仅有个魏东亭陪着,其余侍卫都是鳌拜的人。想想殿外阎罗殿般的摆布,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底下朝臣们议论纷纷,吵吵嚷嚷的不成样子。康熙强捺下心头的惊慌,定了定神说道:“苏克萨哈,你弹劾的可是为大清屡建功勋的顾命大臣,你可知道?”这话无疑是为苏卡萨哈铺了个台阶,端看他能否识时务,圆滑的转圜过来了。

“臣当然知道。”苏克萨哈梗着脖子,像头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驴,“鳌拜身为先帝亲命的辅政大臣,不思忠君报国,反而结党谋私,矫旨圈地,祸国乱政,贪赃受贿。四款大罪,条条据实,鳌拜枉为人臣,实乃罪不可恕!”跪下挺直背脊,高声道:“请皇上明察!”说完便拜倒在地,久久不起。

“皇上,”不待鳌拜开口,穆里玛便上前禀道:“鳌中堂勤政报国,圈地建营是朝廷的国策,苏克萨哈所言,实属诬蔑,请皇上明察!”

武将泰必图大步出列,指着苏克萨哈,语言粗鲁不堪入耳,“苏克萨哈,老子是圈了几块地,可老子为大清打天下的时候,死过两个儿子,现在身上还有十二处刀疤,老子的儿子尸骨就埋在那地理,怎么着?你让老子把他们的尸骨都挖出来啊?!”

泰必图公然在早朝上自称“老子”,康熙听得额角突突直跳,脸色铁青,“啪”的一声拍在御几上,厉声道:“这是朝会,你们像话吗?”

康熙盯着朝臣,沉默半晌,看向老神在在的鳌拜,“鳌中堂,你可有什么话说?”

鳌拜的手指关节捏得格格作响,目光与苏克萨哈相接,如刀似箭,立刻迸射出火花。被康熙点名,从容不迫的站起来,嘴角甚至带着微笑,“皇上,老臣不急,老臣劝皇上也不要着急,等苏克萨哈把话说完,老臣再说不迟。”

“苏克萨哈,起来接着说。”康熙道。

苏克萨哈恭敬的叩头,“谢皇上。皇上,列位臣工,鳌拜不仅非法圈占了民田官地,他还暗中侵吞了八大皇庄的皇产。这可是欺君犯上的大罪啊!皇上,有关此事,班布尔善也查的得实据,稍后他将为臣作证。”

皇庄是皇室直接经营的庄田,即皇帝的私人财产。皇庄的分布,主要集中在北直隶的顺天等八府,故称八大皇庄。

“皇上,列位臣工,鳌拜圈地谋私非但扰乱了朝政,更是祸及天下百姓!”苏克萨哈慷慨陈词,“京城九门之外,聚集了因丧失土地,而无家可归的数万难民。今年恩科京试,有学子秉笔直书。”从袖中掏出抄录的试卷,“列位臣工请听——夫田地乃养生之本,布帛菽粟,膏腴纨绢皆从土出。黔首小民赖以为食,宗庙社稷赖以富强。而圈地换田之令所到之处,沃野化为麋鹿之乡,阡陌顿生荒榛寒荆。人民流离,百业凋敝,悍而不化者为匪为盗,循法良善者冻饿沟渠。朝廷难征库府之粮,纲纪不张;三军不堪饥馑之苦,何以用命?内忧外患何民平息?民心浮动,国本难固,人怨而神怒,国将不国矣!”

这篇文章康熙反反复复读了数遍,今日听到苏克萨哈朗读,仍是面色涨红,双手握拳,显然是气得不轻。默背了遍《帝王心鉴》:帝王的尊严,不仅要靠天意神意,靠仁义礼智信,还要靠让臣子永远摸不透他的庙谟之深,躬虑之远,越是猜不透的东西便越神秘,越神秘的东西便越是尊贵。

天子恢复了常态,方听苏克萨哈诵道:“……方今天子圣明在上,自康熙元年至兹,数颁停禁圈换民田之旨,而卒不能止者,盖以朝有乱国贼臣,野有悍顽痞奴,表里为奸,狼狈相结。……城狐社鼠霸民产业,吮民膏血。自王莽凤年以来,千又五百余载,未尝有此乖戾之政焉!”

一口气念完,苏克萨哈高声呐喊:“皇上,列位臣工,天理不可违,民心不可失啊。鳌拜罪无可赦!皇上,臣请求将鳌拜罢官夺爵,交刑部议处。”

康熙瞧着义愤填膺的苏克萨哈,眼神里说不出是可惜还是怜悯。——苏克萨哈虽有私心,但不失为一个忠臣。可是今日注定不得善终。“列位臣工,谁还有话要说?班布尔善,苏克萨哈说你有旁证,你有吗?”

“臣确有证据,也愿意作证。”班布尔善出列,“证据共有三则。其一,臣受苏克萨哈所托,曾暗中查访鳌拜侵占八大皇庄土地一案。经查实,此事纯属子虚乌有。”什么叫做反咬一口,落井下石,这就是了。“其二,苏克萨哈曾邀请臣在恒通驿店品茶,并暗中向臣行贿,他说一旦扳倒鳌拜,他便力保臣晋升为辅政大臣。”

苏克萨哈再傻也知道自己误信小人了,颤抖着手臂指着班布尔善说不出话来。

班布尔善无视苏克萨哈杀人的眼光,不卑不亢的道:“其三,臣亲眼所见,身为主考官的苏克萨哈,竟在恒通驿店勾结考生,煽动他们攻击朝政。刚才他所念的试卷,就是他亲自授意的。”

臣工们不可置信,纷纷出言谴责苏克萨哈“奸臣”,“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苏克萨哈见大势已去,哑口无言。

“皇上,请降旨刑部,逮捕篡逆考生伍次友,一审便知。”班布尔善建议,群臣附和。

康熙瞥向旁边站立的魏东亭,怎么也得把敢于直言的伍次友保下,以图后报。魏东亭心领神会,悄悄出了宫,骑马去悦朋店报讯去了。

鳌拜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起身道:“皇上,老臣忍辱负重,这是老臣的命;老臣效忠皇上,这是老臣的职。但是老臣实在不愿看见皇上被奸臣所误,不愿意看到朝中小人谗言乱政哪。”明里暗里都说苏克萨哈是奸贼。

康熙听了个大笑话:指鹿为马、忠奸颠倒,满朝文武都成了鳌拜的附属之臣,他这个皇帝处在夹缝之中,尚未亲政,甚至没有下旨的权利!是故冷笑,“鳌中堂多虑了,朕心眼明亮着呢。朕不会被奸臣所误,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皇上,老臣为了扩军建营,是让下头圈了些荒田野地,但都是遵旨而行,堂堂正正的强国之策,老臣行得正,坐得直,一生光明磊落。”鳌拜对康熙一揖,说道:“老臣也要参劾苏克萨哈六款大罪,”他早有准备,袖中滑出一本奏折,翻开念道:“其一,欺君罔上,败坏朝纲;其二,贪赃污蔑,陷害忠良;其三,贪污行贿,私卖官爵;其四,勾结学子,结党谋反;其五……”

群臣态度激愤,鳌拜心中满意,“皇上,臣也有大量实证,请皇上审查。”竟越过小全子,直接将证据放到了御几上。

康熙看向最后一个辅政大臣:“遏必隆,你也是辅政大臣,你有话上奏吗?”

遏必隆挤挤眼,他说话前总有这个动作,低下头声如蚊吟,奏道:“臣以为鳌拜有委屈,苏克萨哈有罪。”

鳌拜格格一笑,义正言辞的道:“既然众臣工都没有意见,请皇上下旨,将苏克萨哈拿下!”

康熙绷紧嘴唇,倔犟地昂着头,沉默不语,两只紧握椅子的手微微颤动。

鳌拜见康熙不答言,步步紧逼:“今日之事,有目共睹,皇上要置满朝文武、天下百姓于不顾吗?请皇上尽快下旨,否则,老臣就要行辅政大臣之责,代皇上拟旨了。”说毕,阔步走近龙椅,捉住康熙的左手,厉声道:“请皇上下旨。”

今日鳌拜吃了雄心豹子胆,行为出格,竟敢威胁皇帝。康熙大惊失色,抖着手指着苏克萨哈,“将苏克萨哈拿下!”

鳌拜满足心愿,当下后退三步,领着众臣工高唱:“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揉着隐隐作痛的手腕,眼睁睁瞧着侍卫将苏克萨哈拖下去,视线掠过装作恭敬的鳌拜,双目充血,怒意横生,恨不得剥其皮,饮其血,食其肉。等着吧,迟早有一天,朕要全部找补回来!一甩袖子,怒气冲冲的离开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