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说得好像你见过他们似的!”
“其实,这栋楼啊,我来过很多次,那时候叫‘爱丁顿公寓’。”
说完她拉着我的手,径直冲进黑暗的楼道,熟门熟路地踏上楼梯。
我被她带到一个房门前。她的手好凉啊,就像一具尸体,我想到了吸血鬼或《生化危机》。
“就是这个房间,张爱玲在这里住了好几年——门里摆满了各种书,中文的和外文的。里面有个廉价的沙发,还有个藤制躺椅,那张有名的照片就是坐在上面拍的。她的房子收拾得还算干净,偶尔会有佣人上门,自从她出书成名拿了丰厚稿酬以后……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这时,门里响起一个老头的声音:“外面什么人?小朋友不要乱吵哦!“
“快走!”
她再度拉着我的手,一口气从楼梯跑下去,回到街上,天色已暗。
“我想,我已经明白了!”我盯着她的眼睛,“你真的很特别!”
“不要乱猜哦!我只是想要告诉你,胡兰成不过是个伪君子。”
我的心跳依旧飞快,大胆地问了一句:“你也被他骗过?”
“滚!”
眼看她要扔下我一个人跑了,我才急着在后面道歉:“对不起!”
“别再提那个王八蛋了。”尹玉在路边买了两杯奶茶,将一杯递到我手中说,“要论真君子嘛,我倒是喜欢郁达夫——不是尊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劫数东南天作孽,鸡鸣风雨海扬尘。悲歌痛哭终何补,义士纷纷说帝秦。”
“你也见过郁达夫?”
“我跟他一起喝过酒,打过架,泡过妞——你信吗?”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其实,我在心里说:我信。
或许,世界上真的存在与我一样的人。
这年夏天,尹玉的中考成绩出炉,果然是全校第一名。她考入的重点高中,竟是南明高级中学。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校友。
下半年,我正式升为初中生,五一中学初一()班,我想自己还能过两年轻松的日子。
从我小学一年级算起,爸爸失踪已经5年,我和妈妈都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似乎只是上辈子记忆中的男人,尽管床边还放着一家三口的合影。
1月19日,是这辈子作为司望的1岁生日。
我从没在外面的饭店庆祝过生日,每年都是妈妈为我买个蛋糕回家,母子俩挤在一起唱生日歌。这一回,黄海警官也拎着大包小包上门来了。说实话他完全不会送礼,居然全是咸鱼腌肉之类的,还送了一套我觉得最丑的文具。他在厨房里帮妈妈做菜,不时笨拙地打翻酱油或醋瓶。我冷冷地在门口看着他们,尤其是黄海这个沉默粗暴的男人。他一反常态地婆婆妈妈,就更让我感到惴惴不安了。
吹灭十三支蜡烛的生日蛋糕前,黄海警官急着说:“等一等,先让我许个愿。”
看着他虔诚地闭上眼睛,我立即把蜡烛全吹灭了。至于我心底的愿望很简单,每年过生日都在重复——抓到上辈子杀死我的恶鬼,然后亲手杀了他!
庆祝完我的生日后,妈妈为了表达感谢,又出门送了黄海警官很久。我一个人呆在家里看恐怖片,内心泛起发霉般的失落。
几天后,就是圣诞节。
没有女孩约我出来玩,我也不想跟其他男生们一起去圣诞PARTY,索性就去黄海警官家里了。今天是他儿子阿亮的祭日,他刚看到我的脸,就将我牢牢抱在怀里。
忽然,他的电话响了。他跑进卫生间接电话,外面同时响起了敲门声,我开门,看到一张让我瞬间石化的脸。
是个五六十岁的男人,头发半白,身体不再像从前挺拔,皱纹也增加了很多,整张脸消瘦而憔悴。
爸爸……
这两个字我几乎要喊出声来,却又被我活生生嚼碎了咽回去,仿佛拔光自己满口牙齿,忍着鲜血从嘴角往下淌。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所有喝过孟婆汤的人,都不会忘记上辈子的爸爸妈妈。
就算申明早已被烧成骨灰,我还是记得这张脸与这个名字——申援朝,生于1950年,共产党员,人民检察官。他的妻子叫骆红兰,儿子叫申明,1977年生,1995年死。
看我在门后痴痴地怔了半天,泪水几乎要迸裂而出,他紧拧着眉头,看了看门牌号:“小朋友,这是黄海警官家吗?”
我认得他,可他却不认得我。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几乎脱口而出了这句词,虽然在我面前是相反的情景,我猛然点头:“是。”
“抱歉,打扰了。”爸爸说话还是那么有礼貌,他看着我身后的客厅,“你爸爸在家吗?”
晕,爸爸以为我是黄海警官的儿子,可我是你的儿子啊,在上辈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但黄海警官确实在家,我也不想解释自己到底是谁,只能点了点头:“他在家。”
“谁啊?”身后响起黄海沉闷的嗓音,手里还提着刚说完的手机,“老申?我不是让你不要来我家吗?”
他对我爸爸的态度相当粗暴,让我忿忿地瞪了他一眼。
“对不起,黄警官,我又有新线索了!”
“说吧!”
我注意到黄海警官的表情显得很无奈。
“昨晚,他在书店里买了一本书,你猜是什么?”爸爸又瞥了我一眼,却根本没把我当回事,神秘兮兮地低声说,“《达?芬奇密码》!”
“什么?”
“我看过这本书无数遍了,关于宗教、历史、艺术与杀人的小说,居然也有圣殿骑士团与郇山隐修会。”
黄海可是彻底晕了,搔着后脑勺说:“什么山?”
“PrioryofSion!”
天哪,英语水平仅限于6个字母的爸爸,居然流利地说出了一个英文词语。
“老申,你都一把年纪了,少在我面前放洋屁!”
我实在不忍心让爸爸就这么站在门口,便拉了拉黄海警官的衣角说:“让他进来说话吧。”
“闭嘴!”他摸了摸我的脑袋,“到厨房间去呆着,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情!”
“切!”
但他毕竟是个警察,我只能乖乖地躲进厨房,却将耳朵贴在门后偷听他们谈话。
“坐吧。”
爸爸似乎走进了客厅,坐在了我刚才坐的沙发上,黄海走进厨房给他倒了杯刚泡好的茶。
“警官,我悄悄跟踪了那个人,他坐在地铁上阅读《达?芬奇密码》,同时还详细地做着笔记,手指居然还在划着十字,以及许多奇怪的形状,嘴里不知在念些什么东西,也许是他们组织的神秘指示。”
“你没被人家发现吧?”
“放心,我隐藏得很小心,戴着口罩与帽子,他看不到我的脸。”
我躲藏在厨房门背后,无法想象爸爸这个老检察官,居然像坏蛋般跟踪别人。
几年来,我经常回到前世的家门前,却从没见过他。想是他工作太过忙碌,每天都在抓贪污腐败分子,平常很少有机会回家休息,但也不能排除早已搬家的可能。我没有勇气冲上去敲门,让我这张陌生的脸去打破他们的生活,无论这两人是否走出了丧子之痛。
我是多么想念他们俩啊!却没想到在此时此地与他重逢。
“该死的,我是怕他再打110报警!或直接找我们局长来投诉!局长的女儿明年要高考了,最近在跟着他补习呢!”
爸爸怀疑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我似乎依稀想起了那张脸。
“太危险了!赶快告诉你们局长,不能让他接触孩子!我怀疑他很可能是郇山隐修会或玫瑰十字会的成员,至少也是共济会成员!”
虽然,爸爸年轻时很爱看书,通过自学考试获得了汉语言文学的本科文凭。但他读的主要是《安娜?卡列尼娜》之类的世界名著,以及鲁迅、茅盾、巴金等五四时期大师的作品,对于宗教与符号学却是一无所知。
几个月前,我偷偷看完了《达?芬奇密码》,并未觉得这本书写得有多好。大概爸爸已成为丹?布朗的超级粉丝了。我想,他之所以会疯狂地钻研到这里面去,无非是判定我被一个沉溺于杀人献祭的宗教狂所害,因此只有了解凶手所了解的知识与心理背景,才能更准确地将其捉拿归案——不过,现在的他已近乎走火入魔了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