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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3)

站台上依旧熙熙攘攘,我茫然地向四周张望奔跑,祈祷她不要被人群淹没。

就在我要绝望的时候,她出现了。

侧影,远远的侧影,隔着无数人的侧影——顺着站台与轨道的平行线,我眯着眼睛往车尾方向望去,她也微微转身往我这边看来。

我看到了她的脸。

但她不会注意到人群中十四岁的中学生。

十四年。

那个名字已呼之欲出——却像一颗子弹卡在喉咙里,要么吐出来,要么吃下去。

一辆列车呼啸着进站,正当工作人员维持站台秩序时,我撒开双腿往车尾方向奔去。许多人在向车厢靠近,正好挡住我的去路。幸好我的体形瘦小灵活,遇到实在绕不过去的,只能强行从中间穿过去,甚至要把别人推倒,才能杀开一条血路,引来身后阵阵谩骂。

该死的,车门很快打开了,下车的乘客变成了拦路虎。

一个男人被我推开之后,愤怒地往我后背打了一拳,让我失去重心摔倒在地。

当我痛苦地趴在地上,抬头却看到了她的脸——她疑惑地看着我,没意识到我是为了她而跌倒的,而我对她的名字已确信无疑。

十四年啊,这张脸几乎未曾改变!她穿的仍是白色长裙,露出洁白纤瘦的脚踝,踩在一双黑色平底鞋上。只是目光更加成熟与冷漠,头发也略微长了一些,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容,嘴唇抹着可有可无的颜色,手上挎着一个简单的女包。

“等一等!”

当我大叫着爬起来时,她已进入打开的车门,而且是最后一个上车的。车门关闭前响起警告声,她站在拥挤的车厢里,几乎紧靠车门的位置,蹙起娥眉看着站台上的我。

似乎是时光太过于遥远,我还是没有喊出她的名字。在我扑到车厢前的刹那,内外两道车门同时关上了——就像阴阳之间的鬼门关,将我和她隔绝在站台与隧道之中。

隔着车门的玻璃,她依旧能看到我的脸。她向我指了指车门,大概是让我注意安全,同时不解地摇着头,终于露出眼角的鱼尾纹。我想,在这个拥挤的瞬间,她一定在脑海中努力搜索,但她的记忆中并没有我,至少没有十四岁的司望。

列车已经开动,我发狂般地敲打玻璃门,追着车里的她跑了十多米,直到她远远地将我甩下,只剩渐行渐远的车尾。我被地铁工作人员们制服了,牢牢压在几只大手底下,脸颊贴紧冰凉的地面,看着整个站台倾斜,直到崩塌……

“欧阳小枝。”

终于,囚徒般的我用嘴唇贴着地面,就像对着自己的坟墓,平静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站台上重新站满了人,轨道上却已经空了。工作人员把我扶起来,简单询问了几句,就把我驱逐出了地铁。

回到亚新生活广场门口,夏夜的天空仍然亮着,远远挂着晚霞,只是热浪层层袭来。我孤独地站在人群中,没意识到短袖T恤已经破了,蓦然回想起1994年的初春——

那时的我叫申明,南明高级中学高二()班,窗外下着淋漓的小雨,教室里一片阴冷潮湿,让穿着秋裤的我也瑟瑟发抖。

慕容老师走到讲台前,告诉我们班里来了位新同学。这让大家都很讶异,因为我们是全市重点中学,只有中考的高分生才能进来,除了阿鹏这种高干子弟择校生以外,从未有过中途转校进来的同学。

冻得发抖的我也睁大眼睛,教室里走进一个女生——留着那时女生罕见的披肩长发,穿着几乎拖到膝盖的白色大毛衣,似乎只有香港电影里才有这样的装扮。她的皮肤真是超白,近乎缺乏血色、营养不良的程度,但乌黑的大眼睛却让人感觉很舒服——不像有些人,眼睛和眉毛扭在一起——包括鼻子与嘴唇都很标致,很像《倩女幽魂》里少女版的王祖贤。

她提着黑色的书包,低头向大家鞠躬,同时轻声细语地说:“同学们,早上好,我叫欧阳小枝。”

从此,我不会再忘记这个名字,从申明直到司望。

欧阳小枝!

大家都没见过这么有礼貌的同学,唯独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年轻的慕容老师看了看教室,唯独我前排的桌子尚有个空位,只坐着柳曼一个人。

于是,小枝心领神会地走过来,我感觉心跳得飞快,完全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害羞地把头低下来。倒是我的同桌木头这家伙,几乎要让厚厚的眼镜片掉下来了。

等我重新抬起头,她已坐在我的正前方,长发如黑色瀑布般阻挡我的视线,几绺发梢掠过椅背,落在我和木头的桌面上。越过她肩头的雪白毛衣,我看到她纤长的手指,正在把铅笔盒与书本掏出来,整整齐齐地放在身前。一身红衣的柳曼还挺热心的,帮助新同桌一起整理课桌,将台板底下的垃圾掏了出来。

细密的雨点,打在紧挨着我的窗玻璃上,几枝早绽的山茶在春寒料峭中发抖。

慕容老师开始上语文课了,这节讲的是鲁迅先生的《记念刘和珍君》,她用白嫩的手指抓着粉笔在黑板上写着——

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

忽然,前面新来的女生转回头来,对我与木头微微点头,张开嘴巴却没声音,原来只是用嘴形告诉我们:“请多多关照!”

我喜欢她,欧阳小枝。

没几天,她就很快融入了我们,跟几个女生相处融洽,尤其是跟同桌柳曼。男生们自然也都向她献殷勤,但小枝似乎对他们都很冷淡,往往让他们吃到很有礼貌的软钉子。至于坐在她背后的我,竟然整整一个星期,没有跟她说过半句话——真觉得自己好差劲,连木头都跟她借过课堂笔记了。唯独在教室里传递作业或考卷时,我和她才有一些眼神交流,但每次我都迅速把头低下。

其实,我是怕跟她说话时自己会结巴。

欧阳小枝从未提起过转校的原因,但老师们不经意间泄露了秘密——她的父亲是解放军团长,数年前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在老山前线立下大功后牺牲,获得革命烈士的荣誉。小枝与母亲相依为命至今,却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原来也在市区的一所重点高中,但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被迫转到一所寄宿制学校。因为她家是烈士家属,教育局有优待政策,就把她转到了我们南明中学。

我只是在每堂课上,痴看她窄窄的后背,看她的发丝溢到我的课桌上,偷看她背后衣领深处——仅限于数清她脖子后面的汗毛。她的发丝里不知散发着什么气味,大概是某种进口洗发水的味道,午休时我会悄悄趴在课桌上,装作睡觉的样子,其实是想贴着她的头发。

小枝……

申明的回忆戛然而止,还有太多的疑问充盈着大脑,几乎让今生今世的司望抓狂——在我被人杀害的记忆里,欧阳小枝是个多么重要的角色啊!她为何要我跟她一起去魔女区?又为何偏偏选定在1995年6月19日的夜晚10点?当我如约来到魔女区,她却爽约没有出现,难道仅仅是因为大雷雨的缘故?还是她早已悄悄到来,只是我完全都不知道?

最重要的事——她知道有只恶鬼正藏在地底等待我去送死吗?不,她为什么要对警察说谎?明明是她主动提出要去魔女区的,却变成了偶然听说我要去那里。

小枝难道不明白吗?这样的谎话可能导致破案更加困难,甚至让人怀疑我本身也有问题——带着那么多锡箔与冥币过去烧,难道是对柳曼的死而心存愧疚?甚至毒死柳曼的真凶就是我,才去魔女区乞求死者鬼魂的原谅?

我必须要找到欧阳小枝。

暑期已近尾声,每天这个时候,我都会来到长寿路地铁站,在同一个位置等她。

直到初二开学,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摘下红领巾,我完全进入了发育期,饭量翻了两番,个头窜得很快,差不多已跟妈妈一样高了,再过两年就会像爸爸那样。随着嘴上胡须的日渐浓密,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像成年人了。上次逼迫阿鹏说出秘密,令我的勇气与胆量成倍增长,面对以往黑夜与噩梦,再也不会颤栗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