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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胤祯和胤禩的目光都落在胤禛身上, 像是在好奇他们的四哥会怎样处理这件事情。处理他的属下争执的事情。

胤禛下马, 牵着缰绳看着戴铎,“回去,不得再惊扰温先生。”声音虽浅,声威甚重。

戴铎为胤禛献策良多,若不是为此, 胤禛不会仅有呵责。可若是再犯,便不止如此了。戴铎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温凉身后有人给他披上了披风,他冲着胤禛言道, “多谢爷为某解围。”他直接无视了胤禛身后那饶有趣味看着他们的两人。

胤禛点头,温声说道,“先生早点上车吧, 这外头寒冷, 不利休养。”

温凉欠身,知晓这是胤禛为他解围,朱宝先跃上马车, 拉着温凉回到马车上。

胤禩看着胤禛的目光带着揣度, 而胤祯更是直接地说道, “四哥, 你这是在纵容。”他们当然无权越俎代庖,只是少有看到胤禛这么温和的时候。

既没有责罚, 也没有训斥。这代表着温凉的地位,也代表着刚才的那句话并没有激怒胤禛。哪怕在兄弟的添油加醋下,也没有产生什么反应。

胤禛随手把马交给了下人看管, “十四,十张大字。”他慢悠悠地说道。

胤祯登时瞪大了眼睛,看起来异常难以置信,“我什么都没干。”胤禛摆摆手,意味深长地说道,“上次的赌约……”胤祯打了个寒噤,可以说非常痛苦了。

胤禩看着在胤禛背后默默摆了几句嘴型的胤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四弟,你这是怎么了?”胤祯和胤禛的关系,倒是好了不少。

胤祯撇撇嘴,“上次和四哥打赌输了,半年内不得对四哥指手画脚。”他对后面四个字说得异常咬牙切齿,非常不乐意了。

胤禩若有所思地跟着他们一同入了胤禛的马车,那辆方才他们因着声音过来而错过的本该进去的马车。

胤祯盘膝坐在马车上,痛恨着早上无缘无故想着来找四哥的自个,果然是没事找事。

小半个时辰前。

胤禛翻身上马时,正好身后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回头遥望,正好是胤祯,看起来他正在因此而生闷气。

“四哥,我不想骑小母马。”

胤祯生气地抱着手,看起来恨不得现在就和胤禛换位置。早晨起来发现下人准备的是小母马后,他就奔来找胤禛,试图用他渴望的小眼神盯着胤禛的坐骑,带着眼钩子希望把自家四哥扯下来。

胤禛收回眼神,低头看着十四弟,“你还不到岁数。”

他的声音听起来与这天气一般冷漠,不过胤祯早就不会因为这把声音而多想什么。比起四哥在外人面前,这样的态度已经算是温和了。

至少此刻胤禛的眼神带着温度。

“那四哥,你和我比试一番,如果我赢了,你让我换马可好?”胤祯岁数小,他知道四哥若同意了,说话总是比他自个容易些。

“十四,骑射师傅说你练习到位了?”胤禛拉住缰绳看着胤祯,胤祯咧嘴大笑,“那是当然,四哥,你就同意吧。”他说到最后又可怜兮兮地看着胤禛。

胤禛答应了。

“那还等什么,四哥,快点开始啊!”胤祯一听到胤禛答应了赌约,顿时开心了起来。这么几年下来,他和胤禛之间打的赌不少,大到出宫小到练习大字,只要胤祯真的能胜过胤禛,胤禛从不违背他的诺言。

胤禛握着缰绳,仔细地看着胤祯身上的骑装,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神色微松,“我会让比试公平些。”

……

两匹马儿一前一后地冲刺出去,卷起的雪飘扬洒落,悠悠地落到了车队中,又被重新卷落到车轮子底下。

康熙帝正在马车内和太子胤褆等人谈话,听着外头一闪而过的声响,他从文书中抬起头来,“怎么听到了十四的声音?”

窗外梁九功连忙说道,“回万岁爷,方才四贝勒和十四阿哥正一前一后地往前面跑去,似乎是在比试。”

康熙失笑,敲着手头的文书道,“老四那个性子,怎的,居然还以大欺小来了?”胤禛历练这么多年,要是在赛马的时候真的输给了十四,那可真的是没面子了。

康熙隐约记得,胤祯现在骑的马儿定然不是高头大马。

梁九功道,“奴才隐约瞅着,四贝勒似乎没有安马鞍。”马鞍作为驯马的工具至今出现的时候不短,有马鞍和没马鞍可不是一回事。

康熙蹙眉,轻斥了一句,“胡闹!”没有马鞍,那危险可就大多了。

“派人跟着去看看,免得出什么事。”康熙不放心地嘱咐了两句,梁九功连连应是,当即便有一队御前侍卫赶了上去。

胤褆满不在乎地说道,“皇阿玛多虑了,老四都这么大岁数了,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敢做。”太子似笑非笑的视线在直郡王胤褆脸上转悠了一圈,这才说道,“老四和十四的感情是越发的好了。”

康熙感叹地说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好起来的,这十四也真是胡闹。”胤禛会卸下马鞍,自然是为了胤祯。也是为了所谓的公平,不若这样,胤祯是胜不了胤禛的。

一时之间,御驾上各人有各人的心思,竟是安静了下来。

不多时,外头又传来些许吵闹的声响,康熙从沉思中惊醒,听着外面的动静,片刻后笑了起来,故意板着脸说道,“十四——”

那声音就在旁边,胤祯一会就翻进来,带着一脸不满,“皇阿玛,四哥欺负我。”他看起来就像是在跟父母撒娇的孩子,那模样击中了康熙的内心,他笑道,“怎的,欺负皇阿玛不知道,老四都卸下马鞍了,这等情况你也输了,又能奈何?”

胤祯扁嘴,“可他比我大。”

胤褆一巴掌拍在胤祯肩膀上,“十四,有胆子你也不戴马鞍。”大阿哥是个俊美孔武的男人,这两个词重叠在胤褆身上并不奇怪。在诸多皇子中,胤褆的相貌算是极为出众的,便是与胤禩相比也毫不逊色。

“皇阿玛。”随后进来的胤禛沉稳地见礼。

康熙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对着胤祯说道,“你也不必着急,等回京后,让你四哥带着你去御马监挑马,到时候你能驯服,便让你带走。”

胤祯整个人容光焕发,笑嘻嘻地又和几个哥哥说起话来。

胤禛坐了会就出来了,里头胤褆和胤礽的气氛并不好。皇阿玛装聋作哑,胤祯只知道个皮毛,待得越久感觉越闭塞。

他翻身上马往后头的车队而去,在即将靠近自家马车时,身后的动静让他勒住了马匹。身下的骏马不耐地踩了踩雪地,打了个软软的响鼻。

胤禩正在他身后笑着。胤祯在他身后半个马身的位置,朗声笑道,“四哥,八哥说想见见你。”

胤禛驱使着马儿慢悠悠地走动,“胤祯,你不是还在皇阿玛的御驾哪里吗?”他先是看了眼急匆匆赶上来的十四弟,而后又看了眼胤禩,淡淡地点头。

胤禩笑眯眯地说道,“方才他嫌闷得慌,我便带他出来了。”

胤祯甩着鞭子说道,“他们都在说教,再待下去,皇阿玛都要把我给训死了。”他的表情有点小郁闷,看来刚才的确是被说得不浅。

胤禩含笑道,“毕竟四哥刚才也太危险了。”

胤禛淡声言道,“并不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十四,谨言慎行。”胤祯扁扁嘴,就知道四哥又说这种老学究的话,听久了真的恨不得和四哥来一场决斗。

胤禩虽说有事,然真的赶上胤禛后,也没说出什么重要的事情,在他们即将到胤禛马车时,他们遥遥看见了一场对峙。

胤祯摩挲着下巴,那个袖手而立的青年不知为何带着那么强烈的熟悉感,让他觉得似乎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可惜的是,无论胤祯如此回想,都不曾想起来在什么时候见过他。

浑身出尘,古井无波,这般人物若是真的见过,应该是能回忆起来才是。

温凉坐在马车内喝着朱宝给他端来的热汤,随意地扫了眼朱宝的手掌,“记得擦药。”

朱宝笑着说道,“您说得是,奴才下去便擦药。”出门在外,朱宝再没叫过温凉格格,一直谨言慎行,生怕不小心给温凉惹来灾祸。

朱宝下去后,温凉的手指都变得暖洋洋起来,的确是到了停歇休息的时候。不过过了时辰后还会继续走,直到他们在前面的城镇停留。

康熙帝出行,地点自然都是探访好的。康熙喜欢南巡,也不是第一次在外巡视,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没有出现大的纰漏。

是夜,温凉披着衣裳坐在床榻边看着卷轴,似乎是对其中一个内容不太理解。他站起身来在屋内慢慢走动,思索着隐含的意义,等到朱宝敲门的时候,将近午时了,“格格,贝勒爷来了。”

温凉注意到朱宝的那句话很小声。此处是驿站,除了皇室与亲近的大臣们,其余的人都是在在外驻扎。温凉是被胤禛带进来的。

“爷。”温凉随手把卷轴放到桌面上,看着胤禛皱起的眉头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胤禛看起来隐约有困兽之感,可这才出行一天。早晨尚不曾出过大事,前朝没有动静,外头安静没有风波,如果出事了……

“德妃娘娘此次,也随同出行吗?”温凉突兀地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在胤禛不曾说话的时候。

胤禛神色微动。

温凉抿唇,这不是第一次胤禛因为德妃如此动怒了。

世人以为胤禛情感内敛,实则当初因着康熙“喜怒不定”的评价,胤禛花费了多大的心力才生生让性格变成如今这般收敛。胤祯一直以为胤禛对他生气时的模样,便是他真正动怒的样子。可那不是,或者说,那还不算是。

眼前的才是。

暴怒的胤禛是安静的,也是可怖的。

温凉看着眼被关上的门,朱宝和苏培盛现在在外面守着。他现在知晓朱宝的声音了,以及那句错叫的格格,那不是小声。那是在颤抖。

“爷坐下吧。”

温凉淡声说道,他站在对过,把桌面倒转的茶杯正过来,然后把澄澈的茶水倒入茶杯中,推到对面终于肯坐下来的胤禛面前,“爷请喝茶。”

温凉重新给自个倒了杯茶,抿了抿,好在朱宝出来的时候,把他常喝的茶叶也带了出来。温凉不能想象现在喝着驿站十文钱一两的茶叶时,胤禛会是什么心情。

胤禛暴怒的时候,他会尽量一个人呆着。哪怕是苏培盛都不能跟着。

今夜胤禛的确去见了德妃。

应该说,德妃召了胤禛过去,当着胤祯的面把胤禛责骂了一顿,带着痛彻心扉的话语,那声音几乎到外面的人都能听到。若不是胤祯最后摔了茶杯,或许现在这件事情还没完。

相比较一直默然不语的胤禛,胤祯显得更加迷茫而生气。

“额娘,这和四哥有什么关系!”

胤祯越发不能理解德妃对胤禛的态度。若说德妃不爱胤禛,那也不是。四哥生病的时候,胤祯知道额娘是真的着急心慌了。可是落到实处,在平日的相处里头,两人却是疏离有礼,带着面具在说话。

而到了他身上……胤祯抿唇,要说他不知道原因是什么,那肯定是虚假的,可要说他真知道什么,胤祯也不完全都清楚。他所知道的东西全部都是宫人那边,还有他的姐姐告诉他的。

没有人会比当事人更加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四哥。”

在胤禛匆匆离开的时候,胤祯在后面叫住了胤禛,他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怪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拉开无形的距离。

“回去,陪着德妃娘娘。”

胤祯的嘴角一抽,德妃娘娘,是了,胤禛极少,极少称呼德妃为额娘。

焦灼的火苗在胤禛心口晃动,这不是第一次不欢而散,却比以往的每一次更加扎人。这一次,德妃提到了胤禛的养母。

很疼。胤禛看着德妃的眼睛,德妃从来都没有发现,这种谈话总是在撕扯着旧伤口。她曾经的怨恨,身份卑微带来的苦难,这一切的一切都有着胤禛这个宣泄口。

苏培盛在胤禛身后大气不敢出一声,只在心里骂娘。这一出都不知道多少回了,每一次德妃娘娘和贝勒爷如此后,胤禛的气压总是比平时低些。

更别说此刻他们在驿站,那么单薄的墙壁,那么紧密的安排,彼此间没有任何的秘密。只要一想到明日清晨,那几个阿哥便会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来安抚贝勒爷,苏培盛眼下就觉得要命。

不过眼前最要命,贝勒爷的情绪很不好。

苏培盛不得不硬着头皮说话,“贝勒爷,您要不要,”这要不要后面的话,苏培盛仅仅犹豫了几乎不存在的时间便脱口而出,“去温先生那里?”

胤禛的脚步微顿,片刻后,他转移了方向。

苏培盛心里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在心里默默地给温凉致歉,不管怎么说,这一次要是掉了火坑,也的确是苏培盛推进去的。

眼下被推进去的温凉看着胤禛开始饮茶,便随手地又捡回来刚才放置的书籍,又开始逐字逐句地读起来,看起来似乎是对这本书的内容异常上心。

等到温凉从书中的世界猛然脱身,他才发现一直有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温凉抬手摸了摸茶杯,那水中的温度早就凉透了。温凉起身把茶壶晃了晃,悠悠地走到门外,嘱咐朱宝说道,“换一壶热水进来。”

朱宝点头应是,温凉这才看到站在旁边的苏培盛,冲他点了点头,又把门关起来了。

苏培盛在外面揣度了半天,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样的消息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等到温凉出来后,苏培盛心里才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只消让贝勒爷度过了今夜,明日起来,便会好些了。

胤禛平静无波的模样看似恢复了,在他对面坐下来的温凉却心知肚明,那人眼中跃动的火苗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世上从来没有两全的事情。”温凉摩挲着那杯冷透的茶水,啜饮了小口,苦涩的味道在味蕾泛开,“爷不该芥蒂。”

“不该芥蒂?”胤禛同样也在摩挲着茶杯,他的指尖在那道小小的裂缝来回地摩挲着,更像是在借此压抑着本该存在,本该出现的怒火,“先生,这话,不该你来说。”

温凉是幕僚,是助手。清官难断家务事,再如何,温凉不该说这话。

温凉抬眼看着胤禛,语气淡漠,“若爷不想某说话,爷也不该在此时来寻某。”主动把温凉卷进这件事情的人,可是胤禛自个。

今夜,胤禛便不该来寻温凉。这也是苏培盛迟疑的缘由。

温凉若想安安分分地在胤禛手底下活得舒适点,该插手的事情,不该插手的事情便都需要看清楚,不然最后出事的人,只会是温凉自己。

胤禛回想着方才温凉淡定自若看书的模样,低沉地笑出声来,“先生说得没错。”以温凉的性格,是非对错在他心中自有一杆秤。只是这对错,不该用在胤禛和温凉中间衡量。胤禛是主,温凉勉强算是客。

“先生不怕……”

“不怕。”温凉还没等胤禛说话便截断了他的话头,他晓得这种试探或许可以伴随终身,然他依旧是厌倦了这种感觉。

他起身,在身后床铺旁边的包裹里摸出了一把小刀,然后转身走了回来,又在胤禛对面坐下,然后拔出小刀。那光滑的表面看起来锋利异常,带着尖锐的反光。

“这把小刀,是某让朱宝寻来的。某欲用它来护身,却也知道若是使用不当,这把刀或许会扎到自己身上。”温凉开口,“某知道,然某便弃之不用吗?”

“爷也是同理。您对某来说,便是这小刀,这刀锋利异常,一着不慎被伤害的人便是某自身。某会因此,便不带着这把小刀防身吗?”

温凉的角度别出心裁,他并非用己身比喻小刀,反而是把胤禛当做这把小刀,新奇的角度让胤禛有点走神。他的走神走了很久,漆黑眼眸并未从温凉身上挪开。温凉被看得异常坦然,没有半点不自在。他自然地把玩着小刀,那刀在他的手上跃动,看起来更像是在漫不经心地玩闹。

“先生,认为我是你手上的刀?”

胤禛此言一出,温凉手上的小刀被他随意地反插在了桌面上。轻微的扑哧声后,尖锐的刀尖便没入了桌面。

“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某天生如此,若是您斤斤计较,哪怕只是短暂的钻牛角尖,都会给您带来莫大的损失。”温凉淡漠地说道。

胤禛与德妃之间的复杂关系,会一直持续到胤禛登基的时候,如胤禛无法摆脱,等到胤祯长成之时,胤禛会感受到更深沉的悲哀。皇室出身,个个如蛟龙入水,带着自家心思,岂能简简单单便上位的道理。

莫说……温凉的视线在胤禛身上滑过,莫说德妃还有着自己的心思。

胤禛的声线清冷地响起,却不是在和温凉对话,“苏培盛,拿酒来。”门外苏培盛终于听到自家贝勒爷开口的第一句话,心里喜不胜收,扶着帽檐小跑出去了。

等到朱宝取来热水时,苏培盛比他还快了一步把一应东西都带进来。他心细如发,即便胤禛没说明,他依旧准备好了两个酒杯。等到朱宝把热水和茶叶也放置在桌面上后,苏培盛立刻就扯着人出去了。

眼见这屋内依旧黑压压一片,还是等着人继续被格格开解吧。

胤禛拍开酒封,径直地给眼前的两个酒杯都满上,轻启唇,“先生可欲与我饮酒?”

温凉看了眼仍然滚烫冒着热气的水壶,主动接过胤禛手中酒樽,无意间擦过胤禛的手指,那冰凉的触感瞬间传递过来。

两人无言地喝起酒来,等到地面上躺倒了七八个酒坛子的时候,胤禛眼中依旧清明,仿佛这酒水灌得再多仍是喝不醉。温凉脸上却是飞跃了霞红,带着粉淡的色彩。他自从认为喝酒误事后,极少饮酒。便是自个酿酒,也是储藏居多,这一次算是喝了个尽兴。

“先生喝得可够高兴?”

温凉把玩着酒杯,安静地说道,“高兴。”

他即使高兴,也就是眼前这般模样了,眼里带着极淡极淡的笑意,那笑意轻而易举地化开了那种冰冷的感觉,让温凉整个人都柔和起来。加上饮酒带来的红晕,与那眼眸中泛开的眼波,整个人与此前的感觉完全不同。

“先生高兴便可。”胤禛饮完杯中酒,脚步轻快地站起身来,似乎有了离去的意味。

温凉拄着手,撑着侧脸看着对面挺拔的身影,漫不经心地言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之言,重若千斤。既无法改变,便只能生受,等到来日,再看回首,道是他强,还是你强。”

温凉终究是会醉的,他比不上胤禛有心事,越喝整个人就越清明。他的眼眸闪着迷离的神色,带着平素不会有的松懈,说着酒醒不可能会说的话。

胤禛的声音清淡,“先生醉了。”

温凉点点头,有自知之明,“某醉了。”他摇晃着站起身来,摸索着往床边走,看起来似乎是想上床休息,还没走一半的路就软倒在地上,静静地看着自个的膝盖。

胤禛以为温凉受伤,绕开桌面走到温凉身边,却发现他抬头看着他,“脚软了,有点疼。”温凉说话的时候,是憋着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像是思绪都被酒意蒙蔽,每说一个字都得使劲地思考。

温凉正欲从地上爬起来,一双大手用力地把温凉从地上扶起,那冰凉的触感又一次透过胳膊让温凉一颤,“太冷。”他嘟哝着避开了胤禛的双手,又歪歪倒倒地往回走,然后抱着水壶不动弹了。

胤禛苦笑不得,“先生,你欲抱着水壶睡觉?”

温凉睁开眼睛,又坐直了身子,“你,过来。”

胤禛倒也不生气温凉的态度,眼下温凉却是醉了,他漫步在原位坐下,就见温凉把刚才抱着死紧的水壶推到胤禛前面,“很热,抱一下。”

胤禛轻笑,“先生给我?”

“本来就是,给你。”温凉一顿一顿地说道,很快眼皮子又开始打架了,他勉力地把两片打架的眼皮又扯开,看着胤禛,“不要说话,安静享受。”

“享受何物?”胤禛的情绪随着温凉这一出出奇地平复下来,嘴角含笑看着温凉。他是清楚温凉睡醒迷糊的模样,却不曾想到,连喝醉的时候也是如此。

温凉的眼皮子撑不住了,两片立刻和和气气地相亲相爱起来,“听雪。”他咕哝着把最后两个字说出来,然后闭着眼睛抓东西,好不容易抓到个冰凉的东西,又不满地按回去,“暖。”

那是要温暖的意思。

温凉很快便感受到温暖的触感,被柔软地包裹在被褥中,安静地睡着了。

胤禛站在床榻边看着温凉半晌,于寂静无声中开口,“看好他。”不知从何处来的声音嘶哑地应答了一句,“是,主子。”

苏培盛倚靠着柱子在打瞌睡,对面的朱宝战战兢兢地守着,仍旧没从刚才胤禛的气势中恢复过来。等到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的时候,合着眼睛在睡着的苏培盛反应比起朱宝不知道快了多少倍,清醒得仿佛刚才在睡觉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

他看着胤禛从里面出来,凌厉的气势稍微淡去,身上残留着浓醇的酒意,然俊脸上的阴霾消失了。

“爷。”苏培盛低头。

胤禛恢复了。

……

次日,温凉醒来的时候,看着顶上摇晃的车顶发呆,直到朱宝从外面把车厢打开的时候,他才慢吞吞地坐起身来。朱宝看着温凉的模样差点要哭出来了,“您总算是醒了。”昨晚叫格格的错误让他付出了不少代价,眼下朱宝不敢再犯。

“我喝醉了。”温凉摸着手腕,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是的,您喝醉了。这是醒酒汤,您先喝一点吧。”朱宝连忙端来一碗散发着邪恶力量的汤药。

温凉面无表情地拒绝了。

朱宝傻眼,苦劝未果。端着醒酒汤非常可怜,这是早晨贝勒爷特地嘱咐过的,要是没给格格喝下去,朱宝要惨。

温凉掀开被褥,伸手揉了揉额间,并没有那种宿醉后的头疼。他很少喝酒,却是不知道他喝醉了会是什么模样。只是现在看来,除了乱说话,倒也没什么问题。

温凉思考完毕后,从怀里掏出了个咯人的东西,发现是个温润的玉坠。

朱宝沉默了半天后,憋出了一句话,“这是爷的玉佩。”胤禛很少带饰物,这个玉坠勉强算是贝勒爷最喜欢的一个,偶尔能够见胤禛带在身上。这怎么就出现在格格怀里了。

温凉对这个玉佩完全没有印象,苦思未果后,温凉把这玩意又塞了回去,那淡定的动作差点没让朱宝的眼球脱框。

车队刚好停下来驻扎,温凉出了马车才知道他们已经走了半天了,这正是午时。他就着雪水擦拭了脸后,又接过朱宝递过来的物什刷牙,等到他起身时,身后正站着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胤禛。

温凉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朱宝,回转过来看着胤禛:“爷,这是您的东西。”他顺手又从怀里把东西给掏出来。

胤禛一脸深沉地看着温凉淡然的动作,提示道,“这是昨夜先生扯下来的。”温凉抿唇,仔细地把玉佩又看了一遍,完全没有半点影响。这东西有任何一个地方很奇特吗?

胤禛看着温凉认真钻研的模样摇头轻笑,“我见先生昨夜如此喜欢,便把它送给了先生。先生昨夜既然收下了,今日便也收下了。”

温凉又看了眼这玉佩,欠身而道,“某谢过贝勒爷赏赐。”

胤禛袖手而立,看着温凉道,“是送。”端看昨夜的场景,最多也算是个强抢。

温凉知了胤禛的言下调侃意味,故作不知。昨夜醉酒的温凉不是今日清醒的温凉,温凉对此看得很开。

这点小插曲在浩荡的车队中很快消散,旅途的愉悦也绝大部分消失在枯燥的行走中。等到他们在山东停下来的时候,便是几个阿哥都是高兴的。

温凉没什么感觉,他既不晕车,也有书籍相伴,看书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感觉没过多少天他们便直接地来到了山东。等再过几天,他们便会直接走水路,从水路下江南,那样的速度回更快些,也方便康熙帝巡视水运提防。

康熙帝来巡,自然是有行宫相待。只是这一次他们并没有入住行宫,而是在当地官员家中入住。温凉本来是可以随着胤禛入内,只是他拒绝了,随同大军在城镇外面驻扎。

朱宝不太理解,“先生,看着这天气又要下雪了,您不若跟着贝勒爷一同入内,也能暖和些。”这马车内虽然有暖炉,可冷起来还是冻得不行。

“太子爷带了何人入内?直郡王、八贝勒等人又带了何人入内?”温凉头都不抬,淡声说道。

朱宝琢磨了半天,突然一惊。太子爷带得是这段时间柔情蜜意的太子侧妃,而直郡王带的是侍妾,至于其他的皇子阿哥们要不就是不带,要不就是侍妾,其他的人还真的是没有。

朱宝明了后,又有点奇怪,可是先前格格并没有拒绝入住驿站,要说起来,驿站比起那些官员家中要小得多。

温凉似乎知道朱宝在想什么,“因时而变,不要乱想。”此前驿站的人那般拥挤,康熙帝便在身侧,这些皇子阿哥们哪里敢胡闹,现在可便不同了。

他们只在山东待一天,一天的时间,对温凉而言,忍忍也便过去了。

“是。”朱宝点头。

温凉继续埋头看着书中的内容,等到了晚些时候,便停下了动作。窗外飘雪落下,月色清和,温凉掀开车帘,那股子寒意深入骨髓。温凉把膝盖上的暖炉拿给瑟瑟发抖的朱宝,披着披风下了马车。

他手里还揣着个小小的暖炉,温暖的感觉让温凉有点发困。他身上的披风是新近才做好送来的,厚实得让温凉整个人几乎像是埋在了雪里。不知为何,他的披风皆是雪白。如今外头大雪纷飞,却是雪天一色了。

身后有飒飒声音响起,温凉呼吸的白雾轻柔散去,“戴兄。”

戴铎站在温凉背后,看着温凉抬头望天的模样,有点怅然,“你为何不随贝勒爷入城?”

“没有必要。”温凉的鞋尖落下了雪花,他轻轻动作,扬开了那雪白色。

他与戴铎之间的关系,随着温凉身份的知晓而变得些许奇怪。戴铎并没有告知其他人,然而肉眼可见的消沉已经让沈竹起疑。沈竹问过好几次,戴铎却有口难开。不论如何,温凉的身份是温凉的自由,他不可能把这样重要的事情告诉沈竹。

更别说。

戴铎冷静下来,他不是傻子,温凉能在府内长久地待下去,自然有着胤禛的默许,这件事情已经默默地进行了这么些年,并不是现在戴铎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就能够改变的。

温凉转身看着戴铎,他的脸色些许苍白,或许是因为此事,也或许是因为这寒冷的天气。

温凉淡漠地启唇,“戴兄,某多年一贯如此,若是戴兄无法接受,不必强迫自己接受。”他清清冷冷的模样,让戴铎看得又气又恼。温凉性情如何,戴铎一早便知,他只是觉得太可惜了。

“以你的才学,出入科举并非难事。于府内蹉跎并非好事。”戴铎言道。

“他人冷暖,饮水者自知。戴兄不必多言。”温凉一口否决了此事,袖手说道,“温凉,谢过戴兄关心。”他往前走,径直地从戴铎身边擦身而过,那漠然的态度让戴铎心头猛然一跳,知道若是再劝下去,彼此间的裂缝便再也无法愈合。

他仍是看重温凉这个友人,哪怕这个友人突然从女变男。若是他从旁人处得知有这么一桩事情,戴铎也不定会觉得如何。只是这个人偏生是温凉,那种惋惜的感觉便油然而生,无法阻止。

“温兄。”戴铎开口叫住了温凉,“此事,戴某不会再言。还请温兄原来则个。”戴铎拱手说道。

温凉顿住看他,眼底带着一丝疑惑,“你既无法接受,为何还要接受?”

戴铎早就知道温凉与别个不同,便直接说道,“戴某并非无法接受。只是觉得温兄可以有更好的出路。”他随即苦笑起来,“只是正如温兄所言,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戴某无法多言。却是我干涉了你。”

温凉点点头,没有说话。知道这是戴铎的选择,他并没有干涉。

……

山东,某官员府内。

胤禛在屋内看着京中传来的消息,苏培盛在外面来回踱步,看着站在眼前的小内侍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跟我说,你把贝勒爷的玉佩给弄丢了?”那小内侍战战兢兢地站在苏培盛面前,看起来整个人都要晕过去了。

那玉佩,是前些年的时候,皇上赏赐给胤禛的。他虽不说,不过那钟爱的意味让底下的人小心翼翼地保存着,指不定什么时候贝勒爷又重新地想起来这事。

前几日那玉佩又重新被拿出来了,整理衣裳服饰的內侍也是知道的。可是隔了两天后,侍从在整理衣物的时候,那东西却不见了!

他们找遍了所有贝勒爷曾出去过的地方,甚至是整个马车,可是依然一无所获。这件事情是瞒不住的,等到他们意识到东西真的丢了的时候,他们忙不迭地来寻了苏培盛。

苏培盛看着他们几人眼中求情的意味,若不是怕惊扰了屋内的贝勒爷,他现在定然要骂死这几个人的。苏培盛在胤禛身边这么多年,自然清楚胤禛对某些东西的看重。

非常不幸运,那枚玉佩正好在榜首。

苏培盛肝火旺盛,酝酿了半天打算喷薄而出的时候,被胤禛的话给打断了,“苏培盛,进来。”

苏培盛转眼间就换了张脸,一本正经地进去了。

胤禛把手里的密信交给苏培盛,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在说的不是人命的事,“全部都清理干净,不要再有下次。”那冷漠的意味让苏培盛肃然。

等到苏培盛即将要退出去的时候,胤禛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事情,把苏培盛又叫回来了,“我常戴的玉佩送人了,库房那头处理下。”

外头的喧哗他已听见,免得节外生枝。

苏培盛一愣,半晌后才发愣地飘出去,送、送人了?

温凉。

苏培盛心里蓦然地闪过一个猜测,定然只会是温凉。

作者有话要说:  万字更新get√

你们_(:3∠)_,我一直以为过两天才会破千呢,容我准备准备,明日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