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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温凉拿着手上散发着幽香的帖子, 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富含女性化的赏花帖。

这是王府送来的, 换而言之,就是浙江巡抚府上的赏花宴。看起来和数日前巡抚大人王然所谓的赏花宴截然不同,温凉注视着上头的名讳,这是给苏妹妹的帖子。

温凉伸手揉揉眉心,他是想过他可能得偶尔伪装一下苏妹妹什么的, 但没想到头次出场便是这么多人的情况下,他或许需要绿意的化妆。

数日后,正是艳阳高照的好时候, 温凉面无表情地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他任着绿意折腾,花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弄成了一个病美人。

温凉冷静看着铜镜中的女人,“你有点太兴奋了。”不然不会弄得这般过火。

绿意抿唇笑道, “先生, 是您想要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她那压抑不住的笑意让温凉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温凉毕竟刚和王然王朗打过照面,即便兄妹两人的确会有很多相似之处,若是不能伪装到极致, 一眼便被王然识破, 那便糟糕了。虽这赏花宴大多是女眷才会出席, 以防万一还需小心。

“罢了, 你随我出府吧。”温凉站起身来,他往日出行都少带绿意, 如今随着这身份出去也未尝不可。

绿意令人带了需要的东西,然后又让人备了马车,前后跟着的人也立刻紧随而上, 院落内又陷入了安静中。

王府前。

王朗站在门口不住地望着街道的方向,府前来往客人络绎不绝,今日赏花宴邀请了整个杭州的官家儿女,毕竟这可是这新任浙江巡抚王家头次开这般宴会,受邀者众,更引以为荣。

这候在府门前的王朗也倍受关注,王然膝下无子,作为王然带在身侧的侄子,他自然而然被人看在眼中,只是他这副做派,令人猜测到底是哪家姑娘少爷能得此看重,王家初至,近些日子来并不曾听闻过才是。

一辆朴素简单的马车在王府门口停下,一个侍女先从马车下来,掀开帘子候着,一道高挑的身影出现在王朗面前,当王朗看到那人模样,顿时露出欣喜的笑意。

苏姑娘。

王朗之所以亲自在门口等着,是因为他娘亲顾氏得知此事后,一直记挂在心。原本王朗是想着过些时日再安静地邀请苏姑娘过府一叙,可顾氏不想再等,这才挑了今日这个时候。

温凉从马车上刚下来,刚被绿意扶住时,王朗便迈步走开,冲着温凉行了个大礼,“总算得见苏姑娘,恕小子无礼,请姑娘受小子一拜。”

王朗此举引来不少人的注目,更有那刚下马车者视线便扫过来了。温凉淡漠地说道,“王公子,是否进去再说?”再站下去,怕是他还没进去就直接出名了。

“是是,姑娘请进,家母等候多时了。”王朗站直身子引着温凉往里面走去,绿意谨慎地跟在后面,注意到仍有人一直在关注。她微蹙眉,这倒不是什么好消息。

直到他们入内时,王朗才又开口,“刚才着实是在下思虑不周。”他半大少年模样,说话却是老气横秋,“扰了姑娘清净。”

温凉淡声说道,“你不必如此。”

王朗只是一晒,觉得苏家兄妹果真一般,面容相似不说,连性格也很是相同,若不是苏姑娘的相貌柔美许多,他怕是会误以为两人皆是从模子里印出来一般。

温凉注意到他们越发往后,半晌入了后面的正院,侍女掀开了帘子,屋内熏暖的香气便飘逸开来,“娘亲,孩儿带苏恩人来了。”他扬声说道。

在后院没有外人时,王朗显然比前头放松许多。

屋内左侧坐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随着王朗的出现而露出温柔的笑意,动作间珠翠交错,隐约有叮当作响的声音。

王朗的母亲顾氏是个温婉坚韧的女子,在经历种种事故后依旧护住了自个与孩子,富贵后又好生教导王朗,也一直颇得王然敬重。今日的赏花宴也是她在打理,如今主人家本该在前头,可她为了等候温凉而一直在正院留着。

温凉注意到这点时,微不可察地蹙眉。

王家对着恩情的看重的确超乎他的想象。为了侄子在码头上不经意的视线,王然可以大肆寻到他的踪迹又请上门去,如今王朗其母更是一直在后院久候。

“这位便是苏姑娘了。”温凉能感觉到顾氏的视线在他身上一寸寸扫过,还未等一屋子的人反应过来,顾氏便冲着温凉福礼。

温凉蹙眉,顿时闪身避开,“夫人不必如此。”顾氏在福礼前的那片刻的停顿,若非考虑到彼此的身份,他会以为是欲要下跪。

他心中闪过丝丝疑虑。

顾氏被王朗扶着,温和地说道,“苏姑娘,你救了我们母子二人,如此自然是应该的。还请姑娘不要介怀。”

温凉抿唇,淡声道,“若是你们一直这般态度,我不该久待。”王家的态度让他觉察出些许不妥。

顾氏温柔笑道,“姑娘不必多虑,还请坐下吧。”

王朗虽想陪着顾氏,很快还是被顾氏赶出去见客人,屋内只余下温凉和顾氏两人。当顾氏问及温凉的名讳时,温凉把先前的假名先挪来用了,自这个假名出现后,他还从来没有真正使用过的时候。

“苏然。”

顾氏笑道,“好名字。”她并未提及王然,只是和温凉聊着家常,也并没有打探温凉情况的打算。温凉觉得有些不大自在,许是他从来不曾和一位年长女性这般亲切地交流。

好在不多时后,门外有人通传,闽浙总督的夫人偕儿女登门拜访,顾氏必须亲自去迎接了。温凉正打算告辞的时候,顾氏按住温凉的手指,温和地说道,“听说你自来杭州,都不曾出门逛逛,今日便把这当做自个家里,好生走走散心,也无需去关注其他。”

她把身边的大丫鬟弱柳指给温凉,让她带着温凉在园中闲逛,温凉见她行色匆匆,也没在这个时候耗费她的时间,等着顾氏带人走后,弱柳轻声问道,“姑娘可欲出外走走?”

温凉颔首,弱柳与绿意两人跟在身后,朝着与热闹喧嚣完全相反的地方而去。不知不觉中,他们又走到了前几日他到过的湖心亭。

这里虽景色优美,可大多数人都在远处宴席处,此处却是无人。弱柳见苏姑娘在此停住,让人去取来茶点软糕,免得让苏姑娘有所不适。她可是知道顾氏对苏姑娘的看重。

温凉默不作声地在此处坐下,为了营造出苏妹妹的假象,这一次温凉的确是得亲自出席。不过倒是没想到王家的态度如此温和,他的思绪在此处停留半会,很快又滑落到浙江巡抚王然与闽浙总督梁鼐身上。

浙江巡抚掌管的乃是浙江一身的民生政务,虽也有监督军务粮饷,可权势居于闽浙总督之下,梁鼐乃武将出身,官至闽浙总督,如今这福建浙江两省都在他的掌握之下。此人据说眼中揉不得沙子,只是很少插手政务,从不涉及这些敏感的领域。

如今江南已经被他隐约撬开了口子,可若只是这般,自然还是不够的。当初温凉罗列出来的单子中,上榜者十去八.九,余下的大多在康熙心中仍留有地位,尚且动摇不得。可若是累加起来又如何呢?

温凉漫不经意地望着水中湖色,这江南,可没几个是干净的。

这湖心亭清幽,温凉在此多时都没有人叨扰,正在弱柳打量着时辰,正欲请姑娘前头去入席时,她听到了远处传来的交谈声。弱柳提起精神,希望来的不是娇蛮贵女。她们这些伺候的看多了在宴会中勾心斗角各寻手段的大家闺秀,更担心的是那些身份尊贵的姑娘,起了冲突更是难以收场。

温凉淡漠瞥了眼那处的动静,站起身道,“走吧。”

那些人的目的明显是此处,温凉并没有留下来的打算。顾氏留她在后院的缘由,温凉早已了然,他做的是未嫁女子装扮,可如今温凉已有二十余岁,哪怕绿意的化妆再如何高超,与十几岁的娇俏少女总是不同的。这般岁数总会惹来非议,顾氏不愿让温凉备受骚扰。

只是那行人的速度倒是极快,他们刚离开那木桥,那行人便已然走到他们面前来。打头的娇俏少女面露疑惑,“你是谁家的姐姐,为何独自在这?”

王朗正站在后头同一位高瘦男人说话,闻言抬头看去,顿时脱口而出,“苏姑娘,原来你竟是在这里。”他惊喜地走到温凉面前来,为着两方做介绍。

原来眼前这两位是梁鼐的儿女,长子梁河,次女梁媛,长相皆是不俗。

梁媛听着王朗的介绍含糊不清,然以他对眼前这位苏姑娘的态度,却带着强烈的敬重,如此倒说明了眼前人的态度。王朗虽只是王然的侄子,可官场上的人都敏锐,也无需说透。梁家此时虽为上者,可浙江巡抚也不能得罪。

“原来是苏姑娘。”梁媛温婉一笑,便站到温凉身侧好奇地与她交谈起来。

梁河与王朗两人站在身后,拍着王朗的肩头说道,“你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位苏姑娘了?”王朗和梁河两人也不是头次见面,也算得上是一见如故,彼此间也随意了些。

王朗正经地说道,“你可不得乱说,小心我额娘再也不让你进来。”顾氏与梁河的母亲以前是手帕交,以前失去联系,是在这两年才又联系上的,关系甚好。

梁河可不想得罪顾伯母,回家又被额娘给拧耳朵,“行行行,这位苏姑娘什么来头,你竟然这么护着。”

王朗想起苏姑娘的兄长,摇头道,“你可别轻易开罪了人家,人家的兄长可不是好惹的。”这恩情的事情,王然曾嘱咐过越少人知道越好,因而王朗并没有告知梁河此事,至于苏先生的事情,就更不能说了。

骤然间一道女子尖叫声惹来两人猛然扭头,其中更着急的是梁河,那是他自家妹子的声音!

但见梁媛被一道高挑的身影抱在怀里,两人都险之又险地靠在湖边的小台子处。温凉很快松开握住梁媛的胳膊,梁媛惊魂未定,小脸煞白,然见到赶来的梁河王朗二人还是强撑着说道,“大哥,王公子,是苏姐姐救了我。”湖边湿滑,她刚才不曾注意,差点跌入湖中,苏姐姐动作极快,立刻拉住了她才免于落水。

梁河松了口气,仔细检查了梁媛的情况,又向着温凉道,“多谢苏姑娘施救。”

温凉摇头,他蹲下.身来摸了摸湖边小径的石头,起身后接过绿意递来的帕子淡声道,“这些鹅卵石已有多年,太过光滑,若不能加以改造,此事会常发生。”

王朗立刻点头,“此事我回头便禀告给娘亲。”

温凉颔首,道,“时候不早,我该告辞了。”来此一趟已经足以,不需再留了。

王朗连忙阻止,“苏姐姐,这怎么可以?娘亲那头已然备好了宴席,就等着我等入宴,你在这个时候便走了,我肯定要被额娘训斥的。”

旁边又有梁河梁媛两人的劝语,温凉默然想到,他今日怕是不该来。

温凉不得不依着他们的话语一同离开,毕竟也不能因此事而起了冲突。等温凉入座时,便把旁人当做不知,安然不说话。

梁媛因刚才突发的事情很是喜爱温凉,特地抛弃了原先的位置跑来温凉此处,梁媛的母亲周氏无奈地说道,“真是不懂事。”

话虽这般说,然语气满是娇宠。梁家乃武将出身,便是周氏自个也会些手脚,可落到自己娇滴滴的女儿身上,梁鼐与周氏的确不舍得她舞槍弄棒,好生娇养至今。

从王府回来后,温凉眯着眼睛回想了一通今日的事情,还是深觉有些不妥当。不是在今日的出席上面,而是落在顾氏的态度上。他当初的所作所为的确是救了他们,可照着今日顾氏的态度,太过重视了些。

是顾氏太过疼宠王朗,还是说是温凉想太过?

情感上的问题,温凉不能过于独断。绿意正站在他身后帮他卸妆,“绿意,若是有人救了你,你会多次感谢甚至想着下跪谢礼吗?先别考虑身份的问题。”

绿意沉思,手指灵巧地给温凉取下头上的饰物,“若是不考虑的话,铜雀救了奴婢,奴婢自然是感激的,日后会想着回报。但是下跪……不会。”

温凉若有所思地点头,如此这件事情怕是还有商榷的地方。顾氏的动作太过微妙,温凉尚不能确定。

等温凉卸妆完后,他抬手示意,一道身影骤然出现在他身侧,“主子。”

“去查查看王家是什么情况?”温凉放心不下,还是让粘杆处的人去查了。

“是。”

……

深夜,官道上一行队伍疾驰而过,在驿站快速换下疲惫的马匹,又快速地朝着远方而去。八百里奔袭,如此的速度也算是难得了。

温凉被寻上时,正是深夜时分,门房望着门外数人,连忙入屋禀报。

一刻钟后,庭院中,温凉接过了这队人马护送而来的圣旨。

在确保温凉接下后,他们的身影又很快消失在黑夜中。温凉注意到这些人都是伪装后才出现,并没有直接暴露了温凉的身份。

他握着被卷起来的圣旨入屋,直到坐下后才打开来看。

这是密旨,便是护送的人马也是不知道内里的内容是何物。

温凉看完圣旨的内容后,合起来又重新收好。康熙帝果真如他所想,哪怕这些年手段更加温和了些,可若是能整顿,他也不是不愿意。只是高高在上远在天边时,不欲动摇朝政罢了。

奉旨办事,肯定是自由许多。

他靠在椅背上沉思着如今江南的问题,剩下的这些该如何处理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如何借力打力,还得考虑到京中的反应,不然便是多此一举。

为何温凉会把部分消息送给胤禩,便是这些不能经由胤禛的手腕让康熙帝注意到。

不然这些印象深刻了,只会在康熙帝心中留下诡谋者的名头,一个如此心思的人,难登大雅之堂。说到底,就是在康熙帝面前学会如何掩饰自个,若是不小心暴露了真实的心思,便会招致大祸。

面具谁都有,就看谁戴得比较稳妥了。

温凉沉思半晌后,取来笔墨纸砚,漫不经心地开始研磨墨水,等到差不多想完,那磨出来的墨水也着实有点多。温凉停顿片刻,开始写信。

……

“绿意,把这三封信寄出去。”温凉把绿意叫来,把三封寄给不同人的信件交给她,“稳妥点,不要被发现。”

绿意点头。自从上次苏然在浙江巡抚府上露面后,也三三两两有人来给温凉下帖子,大多数是邀请苏然出面,包括梁府的梁媛,温凉尽数拒绝了。

苏然的存在已经成为他们的既定印象,接下来一段时间出不出现都没有太大的问题。

梁府。

周氏对梁媛在王府遇到的事情很是不满,把梁河给训斥了一顿,还让他去练武场继续加强,哪有妹妹遇险让旁人去救的道理?更何况两者都还是娇滴滴的姑娘。

梁河想起那位苏然姑娘高挑的个子,也不知道娘亲在说的娇滴滴的小姑娘是谁,只得在练武场泡着。等到他重新再听到有关“苏”这个姓的消息时,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

梁河愕然地说道,“你要去书院读书?”

王朗点头,“的确如此,伯父说了,既然来了杭州,也不能落下功课。这几日已经去过了,正好苏先生也在那里。”

“这个苏先生和苏然有关系?”梁河吊儿郎当地靠坐在椅子上,拿着个水果在啃,毫无贵公子的形象,看着王朗无奈地把他翘起来的二郎腿给拍下来,“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去告诉伯母了。”

“别别。”梁河立刻坐正了身子,周氏看起来和善得紧,若真惹恼了她也没什么,但是他父亲可疼爱母亲了,若是知道,定然饶不了他!这边周氏哭泣,那边梁鼐怒火,梁河是一点都不想体会。

“的确如此,苏姐姐和苏先生是兄妹。”王朗点头,只是他还没上到苏先生的课,不知道苏先生讲课如何。

此刻王朗很是期待,等到他上了课才深觉不对。

从温凉的课上回来后,他感觉整个人的脑子都给先生给狠狠地蹂.躏了一遍,直到现在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王朗抓着下午来王府玩耍的梁河绝望地说道,“我现在觉得,李先生的授课也是极好的。”

梁河看着王朗这幅神色无奈摊手,“你究竟是怎么了,看起来好像是被狠狠地揍了一顿。”前几天还以为李先生的课又长又拖,很不讲理。

王朗坐在椅子上两眼放空,“苏先生带着我们把后山跑了一遍,在跑步的时候把要讲的内容教导了一遍,跑到山顶时要求我等把内容复述出来,若有一半正确,便算通过了。”

“如果不通过呢?”梁河很是好奇。

“把内容抄写一百遍。”王朗木然地开口。

“瞧你这样……你是属于后面的那截?”梁河试探着开口。王朗摇头,他的身体很好,跑步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记忆力也还可以,他成功地把苏先生所教导的内容完整地复述了一遍。

“然后他让我们两个按着今日讲解的内容写文章,要有理有据,不得旁人指导的痕迹。”王朗说完后,猛地把头磕到桌面上。

要知道苏先生出的可是去年科举的题目,他们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这些对他们来说的确是有点超纲,而且还不能寻求帮忙。

梁河在旁看出些许不同来,“那苏先生直说不能够有旁人指导,可没有说不能够找人疏通思路。你可以先寻王大人说清楚此事,再看如何。”

王朗眼眸亮起来,顿时也有了思路。

温凉去书院当教书先生,也的确是一件偶然的事情。他来杭州常去的地方只有附近的书铺,一来二去就和书铺的老板熟悉了。这位老板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老头子,实际上他乃是杭州著名书院院长的父亲。

他见温凉谈吐不凡,又刚好书院缺学生,便把温凉推举过去。温凉闲来无事,也需要寻个遮掩的身份人,也便答应下来。只是应付两三月,等寻到的数科先生过来了便可以了。

如往日一般,温凉在清晨出门,马车哒哒,不多时便有低哑声音传来,“先生,有人跟着我们。”

温凉淡定地掀了又一页,“让他们跟着,若是拦截便停下。”

车夫应是。然并没有人拦着他们。

往复了三日,在第三日清晨,温凉刚出门,马车还未走出巷口,便被拦住了。

温凉如愿以偿见到了曹寅。

说来奇怪,以曹寅的身份,寻温凉他可以用更加光明正大的方式,可偏偏他却采取了这样隐秘的形式多次刺探,不知是想知道温凉身旁是否有人,又或者是想知道温凉身后究竟是谁?

只可惜这两者应该都没有得到答案,温凉这些时日看起来安逸得紧,并没有透露出其他的消息来。

曹寅如今四五十岁的人,确是矜贵骄傲的人,当温凉望见身处的环境时,不论是那看起来普通至极的茶碗还是那朴素屏风,实则皆是昂贵之物,遍地难寻。这种无形之中显露出来的贵气,带着高高在上的俯视

曹寅从温凉进来时,就一直在打量着他。

这人从入内便一直沉着安稳,并不曾流露出半点畏惧之色,他更是看不透这人的城府如何。这让曹寅稍稍收敛了之前轻视的态度。哪怕此前他的确怒火十足,可再看此人的情况,又露出温和得体的笑容来。

“苏先生请坐。”

温凉安然落座,平视着曹寅。

他与曹寅的见面,早在预料之中。

曹寅面对他看似骄傲自大,实则乃是谨慎微小之人。王巡抚府上出现的事情不大不小也是个值得注意的方向。哪怕苏并不是一个不常有的姓氏,可王朗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出苏姑娘时,他便猜到有这个可能。

王然在私底下的动静,温凉一清二楚。可王然也不是什么善心人,不会一直给温凉收尾。王府这消息一旦流露出去,以曹寅的小心程度自然会去核实。

只是这见面的时间比温凉预测的还要早上不少。

许是……因为站队的问题?温凉想道。

“曹大人安好。”

温凉平静地说道。

曹寅轻笑,“苏先生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在,自也该知道,我寻你的缘由了?”他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云淡风轻地说道。

温凉一本正经地说道,“不,某不知道。某不知道曹大人是为了扬州的事情,还是为了二阿哥的事情。”

曹寅端着茶碗的动作一顿,这前者也便罢了,后者……他眯着眼睛看温凉,据悉此事京中只有八贝勒知道,而八贝勒也同他接触过,难道此人是八贝勒的人?

他放下茶碗,顿觉索然无味。曹寅做事从来小心,不曾留下半点证据。如今曹家家大业大,容易惹来太多事情。可曹家小辈依旧不知收敛,若是继续下去,万岁爷的宠爱可禁不得再三消磨。

“两者都不是。”曹寅笑道,此次露出的笑意就比上一个显得正常许多,“我只是想和苏先生喝杯茶而已。”

温凉微挑眉峰,端起茶盏,“若是如此,那某敬曹大人一杯。”他以茶代酒,自个先喝下了这澄澈茶水。

大费周章地把温凉揪出来,又请到某个看似普通实则处处奢华的宅子,此处又化为另外的态度……温凉推测曹寅实际是想同他这位苏先生幕后的人打声招呼。

玩我知道你你也知道我,不如我们来谈谈的游戏。

想必经过这段时间的沉淀,曹寅早就不如当初那么激动,和温凉的交谈也显得很是和蔼,就像个普通的老头,除了千方百计想知道温凉幕后之人是谁。

同时还附送了温凉一个消息……朱三太子。

温凉凝眉,在曹寅脱口而出时,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曹大人想从某身上得知什么?”

曹寅微笑,“以先生的能耐,该是清楚,我什么都不会做。”只是卖个人情,顺便探探方向罢了。

曹寅面上虽然是在笑,可实际上心中却是叹了口气。他的确是在忧虑,可曹家危机正在眼前,若是曹家依旧得过且过,等日后一朝天子一朝臣时,曹家衰败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实。

这也是有些蠢货借着他的名头去做事的原因,然这只是雪上加霜。此刻有着曹寅与万岁爷年幼的情分撑着,曹家还能支撑着,等他也退下来后,曹家还能有几年?

当曹寅在偌大的曹家寻不出第二个人能商讨时,他心中才有种惶惶然之感。子孙不肖,便是挣下再大的功绩,都留存不住。

温凉安静地说道,“曹大人此举,便是抬举了。”

小半个时辰后,温凉平安地从府内出来,抬手挡住了眼前的日头,上了马车,又往着书院赶去,好在他的课是在下午,倒也没事。

身处摇摇晃晃的马车中,温凉闭目养神,似乎是想些什么。绿意不敢打扰温凉,刚才亲眼看着温凉出来后,她这心里才算是平静下来。

温凉半阖着眼思忖,曹寅特地提起朱三太子,是有何意义?

自明朝灭亡后,反清复明的举动贯穿了整个清朝的历史,几乎从不曾停止过。而朱三太子的旗号也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提起来,成为反清复明高举的口号。然大多数的朱三太子都是假的……除了在康熙后期还真的被抓住了一个明皇子。

等等,温凉蓦然睁眼,眼波光华流转,顿时抓住了一个点。朱三太子,康熙后期,浙江……这几者结合起来,再加之此前并未曾听闻朝廷抓捕过朱三太子,难道是此处又听闻有什么风声?依着曹寅的能耐,想提前知道某些消息也实属正常。

这个先按下不表,除开朱三太子这个明面上的意义,曹寅又想说些什么?值得他亲自上门来寻温凉?

好一会后,温凉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温凉又重新靠在车厢上,顺着马车摇晃的幅度整理着刚才的思绪,曹寅是想和温凉幕后的人和解,又或者说,是合作。在明知道幕后可能会是位阿哥的情况下还发出这样的邀请,不。温凉在脑海中更正,是因为知道幕后是阿哥,才会找上门来。

温凉蹙眉,难道曹家的情况竟然到了如此地步,连曹寅都不得不变成之前的策略?此前按着温凉寻到的内容来看,曹寅的确是从始至终的保皇派,曹家和曹寅的作派还是不同的。

此事倒是可以留到日后再仔细探究,如今温凉已经到了书院内,没多久便是温凉上课的时间了。

温凉上课的时候并不依据书籍,也从来是随心所欲地教习。君子六艺,礼、乐、射、艺、书、数

温凉所负责的便是几乎没有人学习的数科。如今科举对此涉猎极少,书院虽然开设此科,然也不是很重视,哪怕温凉的确天花乱坠,只要不扰乱书院的正常教习,院长也没有阻止温凉的行为。

因而温凉的学生是痛并快乐着。

温凉的教学既然随心,便没有固定的模板。可能上一次还让他们去爬山背书,下一刻便是让他们下水摸鱼,并且要他们做出关于河道变更对周边城镇的影响之类的文章。这和数科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温凉每日都会布置一道数科题目,并在下次课程时加以解释,通俗易懂得可怕,等过去一月后,他们忽而发现,他们似乎还真的学到了些东西。

王朗同样是其中的一个,而且因为他的表现突出,偶尔还被折腾得更惨。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温凉到底是给表现优秀者布置作业,还是给落后者布置任务。

半个时辰后,温凉施然然地从屋内出来,径直地回府,身后的学生惨叫连连,其中最可怜的自然是王朗,他又一次中招,又有了一份文章的任务。

简直可怕,这段时间他寻王然的次数可比以前多多了,不然他都不知道怎生完成苏先生的作业。连王然这段时日都在委婉询问王朗是否在拔苗助长。

王朗一脸木然地回了王府,在见到顾氏时一跟头栽倒在身侧,惹来顾氏无奈的笑声,“你这孩子,这些时日是怎么了?”王朗总不能说是被先生折腾的,只能爬起来认真说道,“娘亲,没事。只是有些疲劳。”他说到此处,突然注意到顾氏的眼皮底下也带着青痕,顿时着急道,“娘亲,您这几日没休息好吗?”

顾氏按下王朗的手,温和地说道,“夏日炎热,忍忍就过去了。”

王朗抿唇,还是有些担忧。顾氏身体娇弱,寻常人能用冰山避寒,她却是一点都不能动用,如此才引来些难事。

顾氏好不容易把爱操心的儿子给打发出去,弱柳站在身后给她揉捏着肩膀,“夫人,您别太担心。”

顾氏半阖着眼睛,脸上流露出担忧神色,“我怎能不担心,朗儿可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若是真出事了……”

弱柳也一时无言,谁都判断不了以后的事情。

……

温凉回到府内,刚刚从门口走到廊下,还不曾跨入石子路时,一只大猫从天而降,狠狠地降落在了温凉的肩膀上,砸得他整个人晃悠了一下。

大猫甜美娇柔地叫了一声,全然没有刚才那瞬间的强势态度,反而是柔柔娇娇的,听起来可爱极了。她趴在温凉的肩膀,长尾巴勾住温凉的脖颈,四只小爪子顺理成章地勾住了温凉的衣服。

绿意在后面无奈地发现,先生的衣服已经被温良的爪子给勾破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件衣服了,而这个月才刚刚过去六天,的确好生尴尬。

温良直到入了屋内才主动地从温凉的肩膀轻巧地跳下,开开心心地奔着软塌去了,踩着小爪子在软枕上踩奶,舒舒服服地啪叽在上头打滚。

绿意忍住把这小坏蛋丢出去的念头,给她寻来了食物,在这过程中,温凉坐在书桌那处看着昨日还不曾看完的信件。

京城的消息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传来,温凉刚拆开的便是最近京城的情况。他三两眼扫完后,视线落在中间的一行字迹上。

四贝勒至今未娶。

温凉抿唇,这的确是个不大不小的消息了,只是夹杂在这么多传过来的讯息中,温凉不得不怀疑,咳,公器私用。

罢了。

温凉提笔,取了新的信纸,开始给胤禛写信。

每次的开头依旧是那么正经严肃,从不变化。

“四爷钧启。”

有对比才有差距,温凉的信可以说非常冷酷无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万字更新get√

早起容易成瘾(面不改色胡说八道),希望我能有这样的瘾( ̄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