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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局奇人逸事(老三八)

老三八

老三八是我同学的爸爸,陕西米脂人。因为三八年正式参军,即使在革命者云集的水电工程局,也算是资格比较老的,故任汽车连党支部书记。

其实老三八早在三十年代初就参加革命了,他195年入党,参加的是地方革命武装组织。在解放后重新登记填表时,他把参加革命时间写成198年,因为那年他加入了红军正规部队,所以工龄就从198年算起。也许是从农民转变成正式军人新鲜事儿多,令他终身难忘。他经常操着浓重陕北腔“三八年俄到部队……”又因为比同事们年长些,人送外号老三八。

老三八的思想觉悟很高,这从他填报履历时的态度可见一斑。他要是填191年参加革命,在重视资历的五、六十年代,那可能就任副局长或者其他更高的职务了。可是老三八不这样看,他认为革命者不仅要牺牲在前、吃苦在前,还要吃亏在前。不管在国家利益还是在个人利益面前,都只能吃亏不能占便宜。所以他教育的一儿一女思想觉悟也很高。姐姐的觉悟高到了班长的位置,喜欢穿一身洗的发白的军装,扎着两只齐肩麻花辫。每当班级组织学工学农学军时,她不是替别人背行李,就是给生病的同学洗衣服。她总是自然而然地在帮助别人,大大的脑门上汗晶晶地贴着一缕留海。在学工、学农、学军,或者集体活动时,她是忙前忙后的组织者,吃饭时把从家里带的一罐头瓶榨菜炒肉丝往每人碗里分一筷子,分到最后自己就没有了。弟弟在低年级也是学毛主席语录、学雷锋、做好事处处带头的小组长。

军人出身的老三八,不像他女儿那样爱穿军装。他每天一身黑呢子中山装,黑呢子红军帽,人很高很瘦,衣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一双眼睛很像电影《英雄儿女》中王芳军人爸爸的眼睛,炯炯有神,表情也像,威严中透露着慈爱。不穿军装的老三八举手投足仍然是军人的气质,行动干脆利落,但我们大院的小孩都不惧怕他。

老三八家里最招引孩子们。只要家里有好吃的东西,他肯定要全部拿出来让孩子们吃光,一点不心疼。有时我们在他家玩的兴起,把床上的铺盖掀开,把用两条长凳架上木板的床当舞台,在上面表演节目。有一次我穿了姐姐的红皮鞋,十分炫耀地站在老三八家床上掂起足尖跳《白毛女》,一曲未完就被隔壁小二子给赶下了台,他穿着一件宽大的蓝工作棉衣,要扮演“杨子荣”跳“打虎上山”。一群狗都嫌的孩子一直把他们家闹的天翻地覆,连床板都给跳翻,玻璃杯、镜子打破也是常有的事。老三八一家人从来不烦,不但不往外轰赶,有谁表演的好他们全家还热情地鼓掌高喊“好!再来一个!”这在孩子成堆的水电局大院十分难得。一般家庭见到我们这群淘气鬼都害怕,客气的人家想方设法把我们哄在院落里玩耍,不客气的根本不允许别人家孩子进屋。

有一家上海人,桌子上总是摆着只有上海才能买到的高级糖果和饼干点心,如果有哪个孩子企图品尝,就会遇到女主人严厉而且鄙夷的目光。隔壁小三馋不过,伸长手,“稳、准、狠”地迅速抓一大把奶糖,箭一样地冲出房,躲到房山头与几个小伙伴分享。第二天小三就被父亲暴揍了一顿。

据说上海阿姨不是直接告状,而是端着洗衣盆,在中午人最多的时候,挤在公共水管前,边洗衣服边与小三妈聊天,拐弯抹角地就把小三如何饕餮、野蛮、不懂礼貌等行径以表扬的话语添油加醋地揭露了。

水管附近是大院最热闹的地方,水龙头上套着长长的黑橡皮管,从早到晚这根管子被拉过来递过去洗涤,水龙头几乎没有关过。水管下面用水泥砌了个方形池子,池沿宽宽的,早晨大家拥挤着在水池旁刷牙洗脸,中午、晚上洗碗洗衣服。那里是消息的传播点,是各类家庭活话剧的表演场所,还是打架斗殴的发源地。因为一个水管供几十户人家使用,根本不够,常为争水、抢水吵架打架。上海阿姨和国军太太们一般都是晚上九、十点以后、等水池旁清静了才洗衣服。白天,她们才不屑与一群无知娘们拥挤争抢呢。

上海阿姨的当众揭露嘲讽让小三妈妈无地自容,小三挨一顿打肯定是免不了的。从此,再也没有一个孩子跨进上海阿姨家里一步。

而老三八家,无论什么时候、哪个孩子去,他们全家都高兴。

久而久之,欢迎我们、容忍我们、我们也喜欢集体去闹腾的,也就那么几户人家。

老三八不但对孩子们十分有爱心,对同事和下属也非常和善,在汽车连一群兵痞中很受尊敬。行伍出身的人一般性子粗、脾气大,动不动就要骂骂咧咧甚至拳脚相加,所以汽车连的宿舍大院很热闹。不是谁把老婆孩子打的鸡飞狗跳,就是几个爷们在大院里相互角逐。大院宿舍都是土坯平房,做工粗糙,本来墙壁缝隙就大,又被孩子们学习地道战,在墙上挖个洞什么的,真是家连家、户通户,开门关门都是一家人,哪家有事都瞒不住。

老三八从来不打骂妻子儿女,做职工的思想工作时从“俄对你说”开始,和风细雨、设身处地,摆事实讲道理,再野蛮的人在他面前也没了脾气,也得乖乖服从。人家不但资格老,说话在理,态度也不愠不火让人十分服气。

老三八身体很差,只要看见他用手扶着腰走路,那肯定是犯病了。据说战争年代他身上落了多处伤病,最要命的是胃里还长了东西,吃饭都成问题,只能靠牛奶保命。更要命的是工程局长期在最艰苦的地方建设施工,不要说牛奶,连蔬菜肉类也经常供应不上,要不怎么食堂采购员是最受器重的人物呢?

老三八的妻子,也就是我同学的妈回陕北弄了一头奶羊,想方设法带到了工程局,他就靠羊奶维持生命。这头nai子大大、肚子大大的温顺的小白羊立即成了我们大院孩子们的宠物。我常常为了亲手摸摸粉红柔软的一对大羊nai子,偷偷把家里的难得买到的青菜和苹果拿去喂小白羊,而且我还发现,小白羊不但爱吃青菜水果,也和我们一样爱吃红黄绿蓝五颜六色的糖豆,也爱吃粗粗的咸盐,黑黑的大头菜它也吃。

每天放学后,我们一群众孩子都争相跟着去放羊。

放羊也不是容易的事,要走出大院很远才有草。一群孩子牵着一腔羊,嘻戏在圆圆的落日光辉之下,茫茫荒漠因此有了生机。

很多草小白羊还不吃,那就要牵着羊继续走。有时羊还没吃到草,天就黑了。天黑了会有狼和豹,家长们就心急火燎地四处找孩子。所以放羊的队伍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老三八的儿女,再后来姐弟俩轮流放。学校组织外出学农、学军时,就只能由老三八自己放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陕北大旱,传说人拉的屎都能被风吹跑,因为粮食绝收,大家都在吃糠皮。据说糠皮吃进去什么样拉出来还是什么样,根本不能消化,所以吃糠咽菜被大人们描绘成很难过、很痛苦、很可怕的生活。老三八家里来了七八个没有饭吃的乡亲,全是壮汉,只几天就把他们一家四口的食堂饭票全吃光了。老三八爱人只好把小白羊卖掉,托人买了面条和玉米面,在门前架口大锅,每餐面条、玉米糊糊一大锅都不够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