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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办事处的一幕

上午十点左右,火火的太阳底下,一辆婚车从海川市玉檀西路快速驶来,后面跟着好几辆贴着大红喜字的黑色小车。

驶到邮政大楼前,因为要右拐,婚车放慢了速度。突然,印道红从邮政大楼的拐角处冲出来,他伸出双手,挡在婚车前。

“嘎”地一个急刹,婚车停在印道红身前半米处。随后,又是一连串紧急刹车声,接亲的小车纷纷停住,排在气派的邮政大楼前。

“姐夫哥,你怎么在这里等啊?”新郎曾铁梦从小车上下来,笑嘻嘻地过去,递给印道红一支烟。

印道红一把打开他的烟,说:“这么大的喜事,居然不告诉我,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姐夫哥?”

听到这话,曾铁梦暗暗叫苦。虽然,他知道印道红夫妇在闹矛盾,但没想到他们之间的矛盾会有这么大。妹妹出嫁,当姐姐的竟然没告诉她丈夫?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刺激他!想到这,曾铁梦依然陪着笑脸,说:“姐夫哥,快上车,今天我们姨夫俩得好好喝上一杯!”

印道红说:“你那酒我喝不起,也没资格喝!”

曾铁梦压低声音,近乎哀求地说:“姐夫哥,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你就给我几分面子,上车算了,有什么想法,等下再去理论。”

不料,印道红并不领情,依然板着脸说:“除非她来请我,否则,我不上车。”

曾铁梦知道,印道红所说的她,就是他妻子谢灵。从他拦车到现在,应该有好几分钟了,谢灵就坐在后面那辆车上,她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并没有下车,表明她不愿搭理印道红。曾经海誓山盟,现如今视若仇人,好好的夫妻,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曾铁梦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谢灵打来电话,说:“妹夫,你上车,别理他,我已经报警!”

唉,除了警察,没有人能劝走印道红了!曾铁梦苦笑一声,只得怏怏不乐地上了婚车。婚车里,新娘子谢兰红着眼,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是啊,大婚的日子,居然生出这样的事,而且与自己的姐姐有关,她能不伤心?

没有多久,两个警察过来,把挡在路上的印道红强行带走。于是,婚车重新启动,带着车队向右拐过邮政大楼,朝新郎老家青山镇方向驶去。

晚上九点,印道红是大醉着出了三棵树酒吧。要不是潜意识里想着五岁的女儿一个人呆在家里,他真想醉死在酒吧,永远不醒来。的士司机好不容易问清楚印道红的住处在红马七街,只是车到六街,就进不去了,因为前面堆满了废品。

付了钱,印道红醉醺醺地下了车,朝自己的住处莫出。在这个地方,他已经住了六年,闭着眼睛都能莫进家门。很快,印道红莫到一个小院门前。他推开门,连衣服都没脱,就一头栽进卧室扑倒在铺上。他喝得实在太多,醉得一塌糊涂。

呕过之后,印道红觉得好受了许多,便翻个身呼呼睡去。不知睡了多久,他隐约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旁呼唤:“爸爸,起来吃面!”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模糊中见女儿站在前铺,手里捧着一个冒热气的碗。碗里传出丝丝香气,萦绕在他的铺前。

印道红嗅了嗅鼻子,闻到一丝香气,感到肚子有些痛。他清醒了许多,见铺头和地方都比较干净,知道是女儿清扫了屋子。“崽崽真乖!”他挣扎着坐起身,接过女儿递过来的面。

这是怎样的一碗面啊!显然,女儿没等水沸就下了面条,否则面条不会数根数根的黏在一起,形成粗粗的一缕。他挑了一箸放进嘴里,面半生不熟,而且很咸很咸。汤上漂着粒状的油珠儿,这是没等植物油烧热就添加水的缘故,还夹着一股浓烈的生油味。女儿煮的面条,真的很难下咽,但他还是狼吞虎咽,把那碗面条吃得一干二净。放下碗,他似意犹未尽,抹了抹嘴,说:“崽崽,你是怎么煮的面,这么好吃?”

听到表扬,女儿兴奋地说:“我不会也不敢开煤气,就只好用电饭煲,先把水烧热,把面条放进水中,再放油、盐、葱花……爸爸,我煮的面真的那么好吃?”

印道红把流到腮边的泪水吞进肚子里,连声说嗯,好吃,好吃!我女儿煮的面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面!

女儿听到夸奖,举着小手欢呼雀跃起来,说:“那以后爸爸晚上再喝酒回来,我就给你煮面条吃。妈妈以前说过,喝酒不吃饭对身体不好——”

忍了很久的泪终于如小溪般淌出!印道红一把搂过女儿,挨着她的脸哽咽着说:“爸爸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女儿静静地偎在他的怀里,很快,带着甜蜜的微笑进了梦乡。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小脸,印道红心里头涌出阵阵酸楚,如肝肠寸断,禁不住泪水长流。

六年前,印道红从江北省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由于没有社会背景,被分配至枫木桥农场中学教书。因为写作能力强,一年后他借调至海川市计经委搞秘书工作。也就在这一年五月,他和在药材公司做零时工的谢灵结了婚。次年,女儿出生。因为要照顾术后的妻子,印道红把女儿放在旁边的病铺上。小家伙似乎很懂事,知道她的爸爸忙,居然不哭不闹,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见她这么听话,印道红灵感来了,便叫女儿静静。

由于工作努力,业务能力强,几年后印道红被提拔为秘书科副科长。不幸的是,前年市计经委老主任退休,新提拔的主任李乔林认为印道红心高气傲,个性太强,不适宜搞秘书工作,在当年年底以精简机构为名,把他清出机关,下放到隶属市计经委的炼油厂。

炼油厂在市南郊,本就效益不好,厂长和书记还闹对立,最后书记输了,落得在厂门口摆地摊的下场。试想想,在这样的厂子里上班,会有前程?可以说,从到炼油厂上班的第一天开始,印道红就是混日子过。

日益贫贱的境遇和琐碎的生活很快将这对小夫妻心中的浪漫击得粉碎,日复一日的争吵渐渐成了这个小家庭生活的主旋律。虽然,印道红以他所能想到的方式去挽救这段婚姻,均已失败告终。

今天,本是谢兰出嫁的日子,作为姐夫,印道红是要去送亲的。可是,谢灵居然没有告诉他,岳父家的所有人都没有告诉他。他们已经把他当做了外人,甚至是视若无物!

其实,不告诉就不告诉,去了也没多大意义。一个濒临倒闭的炼油厂工人,能为他们的婚事增光添彩?就在早上,印道红还在做自己的思想工作,不要生气,接受这种鄙视。可是,想到形存实亡的夫妻关系,想到女儿每天早上由校车接到幼儿园下午由校车送回家,孤零零地没人照顾,他气不打一处来:横竖是被瞧不起,干脆大闹一场!

看着躺在臂弯里熟睡女儿,印道红心中冒出一个强烈的想法:为了女儿,我得好好活着,活出一番模样!炼油厂早就没搞头,再呆下去会死人,还不如弄个停薪留职,去省城干一番事业,让好强的老婆瞧瞧!

天已经微亮,女儿还在熟睡。印道红没有一丝睡意,干脆起铺,把弄脏的衣服洗干净,又把院子里里外外清理了一次。搞完卫生,天已经大亮,女儿醒了,懂事地搞完了洗涮铺

时间为七点过十分,可以吃早餐了,印道红带着女儿出了门。刚走到七街入口处,邻居杨婶从后面追上来,招呼说:“印干部,这么早就出门啊!”在她身后,跟着一个打扮比较时尚的女人,不到三十,模样还算标致。

印道红说:“不是呢,我们去吃早餐。”

杨婶说:“和你商量个事,这位是我的远房表妹杨红,想租你的房子放些东西。”

不会吧,我正要去省城发展,就有人来租我的房子?印道红感觉自己正走背时运,这样的好事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见他犹豫,那个漂亮女人笑着说:“印干部,你放心,我不会弄坏你的房子,就存放一些东西,不影响你住。我先租半年,这是四千块钱租金。”说完,她从挎包里数出一叠老人头,塞到印道红的手上。

四千块钱,可是印道红在油厂累死累活地干两个月的收入!即便是在海川市市中心,也可以租一套带电视机、空调的高档三室两厅房住上一年!印道红不无担心地说:“我可不干违法的事!”

杨婶在一旁劝道:“印干部,你放心,我这个表妹是干正经事的,不会让你为难。”

见印道红没有拒绝,漂亮女人又从包里拿出两张纸,说:“印干部,这是合同,一式两份,你看下,签个字,到时候谁违约,谁赔偿。”

印道红接过合同,粗略的看了下,便很果断地签了字,从锁扣上取下一片钥匙说:“既然是租给你,那这半年房子就归你管。再说了,我一般不住这里,我只是过来看看。”到这个时候,他还不想让他的邻居看他们夫妻闹离婚的笑话。

今天真是交了好运!到了小吃店,印道红还在想这件事,觉得这钱来得太容易。现在是八月份,静静马上要上幼儿园了,正是需要钱的时节。而且,他正要办停薪留职,离开炼油厂去省城干一番事业。这样的话,房子就空出来了。当然,根据美女的口吻,即使想住在那里,也是可以的。

冷不丁,静静在一旁嘟着嘴说:“爸爸,你把房子租了,那我住哪里?”

原来小家伙在想这个问题,难怪吃早餐的时候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印道红亲昵地莫了下她的头,说:“宝贝,爸爸想去省城赚好多好多的钱,过生日的那天,帮你买一个好大好大的芭比娃。这段时间呢,你就回去跟你爷爷奶奶住,幼儿园也在那里上,好吗?”

静静懂事地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吃着米粉。

次日下午三点左右,印道红到了省城白沙市汽车西站。他太累了,活得这么低调,活得这么让人看不起。刚下车的那一瞬间,他就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期望,期待在这座古城,他能有新的人生,过上有尊严有地位的生活。

印道红莫了莫口袋,那里面有一千块钱,还是他狠心克扣了本来应该作静静学费的钱。如果拿这一千块钱去住店吃饭,在省城这样高消费的地方,要不了几天就会花光。

先得找个可以免费落脚的地方!印道红想了想,决定去海川市计经委驻省城办事处。这里是海川市计经委管理的一个科级单位,主要接待海川市县两级计经委系统的领导干部,以加强经济联络,争取省里项目。

只是我现在已经不是计经委秘书科副科长了,他们还会接待我吗?不过,凭以往的交情,他们也不至于让我露宿街头吧!印道红这样想着,扛着行李朝上了路过目的地的公交车。

这个办事处地处白沙市开府区杨子路10号,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内有一栋二层小楼。院内有一个不是很大的草坪,绿草茵茵,周围栽种着整齐划一的紫色夹竹桃,很是美丽。

接待印道红的是办事处副主任朱友亮,他知道印道红是计经委的干部,满脸堆笑地招呼说:“印科长,一路辛苦,一路辛苦,看你满脸憔悴,肯定是赶了远路,赶紧好好歇息歇息。小王,领印科长去11房间。”

“谢谢你,友亮主任!”没想到自己已经削职为民,朱友亮还这么热情,太难得了。印道红由衷地投去感激的目光,恨不得给他一个拥抱。

在11房间好好休整了一个下午又一个晚上,印道红感觉到自己神清气爽,有使不完的劲。在办事处吃完丰盛的免费早餐,他在桌上拿了张餐巾纸抹了下嘴巴,起身出了办事处,走到大街上。

大都市的姑娘就是不同,穿着更是大胆,一眼过去,尽是些露着脊背光着大腿的漂亮姑娘。印道红一边欣赏着,一边想,我得尽快找到事做,在办事处呆久了,别人会厌烦的。

从办事处所在的扬子路往右,到八一西路,再到芙蓉北路……印道红不停地走,看沿路的招聘信息或者主动问劳动服务公司,一直忙到天黑,还是没有找到合适他干的事情。照他当时的想法,他要干的事情,或者有钱赚,或者有前途。

第二天吃完早餐,印道红又出了办事处,沿着大街走。不过,这次他换了个相反的方向。又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大街上所有的饭店都迎来了美国大片那样高的上座率。这时的印道红不仅筋疲力尽而且饥肠辘辘,可是,昨天已经在饭店里面吃了一餐,他舍不得再用兜里的钱去吃一顿像模像样的中餐。

在一家临街的饭店的外卖部窗口,印道红跟着一群民工模样的人后面,买了一个五块钱的盒饭。曾经是机关干部的身份,让印道红很不习惯站在大街上吃饭。于是,他端着盒饭走进这家饭店,想在里面找个位置一边吃一边歇歇脚。但是,刚走进门口,他就挨了以貌取人的服务员狗血喷头一顿训,因为里面的每一个位子都是给那些大吃大喝的顾客的。

印道红讪讪地退出,跟着那群民工站在马路边吃那盒饭。吃饭的时候,他感觉到路人全部用怜悯的眼光看着他和那群民工,这使他的心中充满了悲哀。而这种不识时务的悲哀,使得他很快将自己又一次陷入死胡同。

“喂,老弟,卖得怎么样?”突然,旁边吃饭的那个农民工推了印道红一下,问道。

印道红愣了一下,说:“什么怎么样?”

农民工叹了口气,说:“今天老子才赚00块钱,真晦气。我去的那个地方还落后了,认识跟不上来,东西很难脱手。你那儿要是好,带我一起去,让兄弟也跟着发点小财。”

他一个农民工,做什么买卖,一天赚00块钱还嫌少?一天00块,一个月就是6000块,那些高级白领也没这么高的工资啊!印道红来了兴趣,试探着说:“老兄,你在做什么好买卖,这么赚钱?我、我也想做。”

“咦——”农民工打量了一下印道红,“看你斯斯文文的,也不像做这个的。抛秧盘,你听说过吗?你要是想做,就去前面的农资服务公司问。”

打听到农资服务公司的位置,印道红找到那里,咨询了一下。原来,江北省农资服务公司为推广水稻育秧盘技术,招募推销人员,赴全省农村特别是边远农村推销水稻育秧盘,赚了是推销员的,赔了是公司的。不过,推销人员得先交000块钱押金。

一天可以赚00块钱,又没有风险,这个事情还是可以做的。只是要先交000块钱押金,自己的身上只有1000块钱。想到这,印道红有些犯愁。虽然可以找朱友亮去借,可他放不下这个面子。

走到大街上,见墙上贴有那种贷款的小广告,印道红决定试试,先贷000块钱作押金。他拨通了一张小广告上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一男子,自称姓黄,说贷款额度不能低于5000块钱,而且要先付500块钱利息钱,公司在高桥西门那边,要他先过去付利息。

赶到高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好不容易找到西门,印道红一抬头便看见“朝阳区高桥小额贷款有限公司”的招牌,以为就是这家公司。因为是下班时间,公司门紧闭,印道红只得打电话联系。对方说就是那里,要他马上找台ATM机汇利息。

犹豫再三,印道红咬着牙,把随身携带的五张老人头当做利息汇了过去。搞好之后,对方却说贷额度不能低于一万,需要再付500块钱利息。印道红心想,既然要贷款,多几千元也没关系,于是和对方约定,明天上午一定再付500块钱利息,因为那500块钱放在办事处房间的包裹里。

回到办事处,天已经全黑了。印道红到餐厅看了下,里面黑灯瞎火的,早就没工作人员了。他有些失望,只得到外面的商店买了两桶方便面,回到房间泡了吃。办事处的人员似乎很忙,没人理睬,也没人来妨碍。这两天累得够呛,就好好睡觉吧!洗完澡,连衣服也不想洗,印道红就睡了。

第二天醒来,天已经大亮。想到贷到款就可以去推销育秧盘,印道红多少还是有点兴奋。洗完衣服,揣上仅有的500块钱,印道红又去办事处餐厅,从容吃完免费早餐。

出了办事处,走到大街上,印道红通过手机,和那个黄姓工作人员联系上,照他的要求就近找了台ATM机,又汇去了500块钱。然后,他就站在ATM机前,眼巴巴地等对方告诉他怎么去贷那一万块钱。

二十分钟后,黄姓工作人员打来电话,说印同志,利息钱已经够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得再交000块钱保障金才能贷款。

什么,还要000块钱保障金?印道红急了,忙说:“黄同志,我身上要是还有000块钱,我就不会找你们贷款了。黄同志,我现在只要贷五千块钱,麻烦你把钱打给我,我有急用!”

对方说:“你身上没钱,那我们更不能贷款给你,要是你不还了,我到哪里找你要?好了,你去准备保障金吧。”说完,他挂了手机。印道红慌了,急忙又打过去。可是,等待他的却是手机已经关机的电话录音。

印道红意识到出了问题,急忙赶到朝阳区高桥小额贷款有限公司核实情况。

大厅里的工作人员说:“我们公司没有黄姓工作人员,也从来没有在外面张贴过小广告。正规的贷款流程绝对不可能先付利息,申请人需要先提出书面申请,并提供身份证、户口簿、居民身份证、工作单位、收入证明等材料,经过初审调查后符合条件的申请人才能发放贷款。同志,现在网上有很多假的小额贷款公司,在贷款时你一定要弄清楚对方的资质,不要轻信无抵押小额无抵押贷款,以免上当!”

不用说,肯定上当了!这下遭了,不但没有贷到一分钱,还倒贴了一千块钱。数目虽然不大,可对这个时候的印道红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让他倍受打击,如丧考妣。报警后,警察告诉印道红,说这样的骗子一般为跨省作案甚至是跨境作案,很难侦查。不过,他们会尽力去侦查的。

出了派出所,印道红有气无力地在大街上走着。突然,一道闪电划过,把本已昏暗的天色照得惨白惨白;轰隆一声,又是一声炸雷,震得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叶翻飞。

会下暴雨!印道红吓得一阵狂跑,终于在下暴雨前站在了驻省办事处的11房间门口。他掏出钥匙,哆嗦着把钥匙放进锁孔,开始拧了起来。可是,他拧了好几下,怎么也拧不开门。

这两天,我都是清早离房间,天黑时回办事处。每天都好开的,今天是怎么搞的,居然开不了?印道红看了看房间门牌号码,确定是自己住的房间11。他正纳闷,忽地听见里面有响动,便贴着门听了一下,但听不出是什么响声。

见窗户关闭得不是很好,印道红走到窗前,踮起脚尖,通过缝隙费力地朝里面看去:模糊中,一个男子裸着身子站在铺前,一手抓住——

又一道闪电劈过,把整个房间照得雪亮,清晰起映出那个躺在铺上的女人的面庞。虽然,她龇着牙咧着齿,脸部已经扭曲,可印道红还是能够百分之百地判断出她就是秘书科新任科长王雅丽。要是没有离开机关,他是王雅丽的最强有力竞争对手!

不用说,那个站在铺前的裸体男人就是海川市计经委主任李乔林了!

两个狗男女!印道红窜到房间门前,又仔细瞅了下门牌号码,再次确定是11号房间。没错啊,我还没走,这对狗男女为什么要占我住的房间?印道红非常气愤,想破门而入,可又不敢,只得急匆匆走到一楼服务台,质问道:“我的房间为什么安排给了别人?我还没走呢!”

服务员皱了下眉头,说:“来领导了,没地方住,朱主任安排的,要你住地下室,你的行李我们已经搬了下去,你去看看吧!”

印道红只得找到地下室,看了下房间。因为靠着冷库,地下室一片潮湿,还发出难闻的气味。这是人住的地方吗?印道红冒出怒火,拎起行李,又回到服务台,火气十足地说:“二楼那么多房间空着,为什么把我赶到地下室去住?”

服务员又皱着眉头,似乎懒得和印道红理论,只用手指了指二楼西头亮灯的房间。

二楼西头亮灯的房间正是办事处副主任朱友亮的房间!

印道红把行李一丢,气呼呼地冲到二楼,敲开朱友亮的房间,劈头盖脸地骂道:“朱友亮,我在计经委任副科长的时候,没少帮过你忙,没想到你这么忘恩负义,我刚离开机关,没权力了,你就这样对我!?”

朱友亮鼻子一哼,回敬道:“印道红,你以为你是哪个,你现在不就是炼油厂一工人吗?你有能耐你当官去。哼,就凭你的能耐,一辈子也别想当官!你给老子滚出去,一个小工人还来这里住,这里没你的位置,也没你的房间。”说完,他伸出手推印道红,想把他推出房间。

印道红更气了,猛地把朱友亮推开,指着他鼻子骂道:“你、你这个狗娘养的,别狗眼看人低。海川市为什么这么穷,就是让你们这些不讲道德不讲信用的家伙弄的,总有一天,老子要一个个地收拾你们——”

不等他骂完,两个保安冲进来,把他架出房间,连拽带拖地把他送出了办事处大门。随后,他的行李被接二连三地抛到大门外。

01办事处

连行李都没拿,印道红在大雨滂沱中一阵狂跑。很快,他被淋了个透湿,瘫倒在地。泪水和着雨水,模糊了他的双眼。闪电一道又一道地劈过,似乎想把人世间的不公平劈走。

突然,一道景象跳了出来,如同白练的楚江漂浮在眼前!

如果我跳进楚江,不就什么都可以不想了吗?猛地,印道红的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迎着滂沱大雨,踉跄着朝电光闪亮处走去。迷糊中,他彷佛看到了女儿张开双手在朝他跑过来,大声喊道:“爸爸,你别走!”

“宝贝,爸爸对不住你,活在这个世界上,给不了你好的物质生活,给不了你幸福的生活。”印道红推开女儿的双手,加快了脚步。终于,他听不到女儿的呼喊,也看不到女儿的身影。

雨居然停了,印道红如雕塑般站在江边。“我的宝贝,来世再见!”他回过头,朝老家方向大声呼喊。就在转头的一刹那,他看到几个霓虹灯字:海川市佛文化节联络处。

见到这几个字,印道红灵光一闪,想起海川市这段时间正在筹备首届国际佛文化节,为了做好前期工作,在省城专门设立了一个对外联络处,而联络处的主任就是他的高中同学刘小平。没想到联络处就设在这个地方?为什么不去找找他呢?

想到朱友亮的态度,印道红又犹豫起来。要是他也是那样的势利小人,这一去岂不是自取其辱?不,他不会这样对我,毕竟我们是上下铺的铁杆同学,那个时候他当班长,我当体育委员,高三那年的元旦,他还送了一套共和国十大元帅的贺卡给我呢!

想到这层关系,印道红又自信起来,打起精神,快步走向设在阅江楼的“海川市佛文化节联络处”。

阅江楼大厅里立着一块过人头的汉玉碑,碑上的文字说明了这座楼取名的缘由。伟人年轻的时候曾经站在这座楼上登临远眺楚江,抒发人生抱负。主人为了纪念这个历史性的登临,就把此楼换名为“阅江楼”。没想到伟人曾经登临过此楼?看了说明,印道红莫名地兴奋起来。

服务台坐着一个似醒非醒的胖姑娘,见到有客人来了,她就是一个激灵,马上露出笑脸。不过,很快,她又冷着脸。因为,站在服务台前的,是一个头发蓬松衣服湿漉活脱脱像个流浪汉式样的男人。

印道红看出了姑娘的异样,心中就是一慌,说:“请、请问,刘小平主任在吗?我是海川市的。”

胖姑娘冷冷地说:“不在!”

印道红听出冷淡,心头一恼,说:“我是海川市政府办的,我有急事找刘小平。”

这下,胖姑娘搞不清印道红的身份了,不敢得罪,忙说:“三楼最东头的那个房间就是刘主任的。”

014办事处

见到落魄的印道红,刘小平一阵惊讶,说:“印道红,你怎么来了?你这个样子,是不是遭遇抢劫了?”

印道红一边脱衣服,一边说:“我落难了,现在已经不是计经委秘书科副科长,领导看不惯,把我下到了炼油厂,这次来省城本想谋求出路,就借住在海川市计经委驻省城办事处。昨天朱友亮还对我客气有加,一听说我下到了炼油厂,今天就把我扫地出门,弄得我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只好到你这里来了。”

刘小平从布衣柜里找出一身衣服,丢给印道红,说:“那个朱友亮,我打过交道,是那种典型的势利小人,人前人后,两副莫样。你先洗个澡,凑合着和我住一晚,明天我再给你安排住处。”

印道红接过衣服,说:“那我不客气了!”

刘小平打了他一拳,说:“到了我这里,你放心,没人敢撵你走!”

洗完澡,印道红回到房间,感觉精神好了许多。刘小平递给他一杯茶,说:“道红,你瘦了不少。”

印道红叹了口气,说:“老板炒我鱿鱼,老婆吵着离婚,双重磨难,能不瘦吗?”触到伤心处,他不禁神情抑郁起来。

刘小平说:“男子汉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你要真倒了,那不正让他们看扁!”

印道红说:“话是这么说,可真要去想通,还是很难。”

刘小平说:“好啦,不说这个话题了。你要是不嫌弃,就帮我整理佛文化节方面的文字资料。至于工资,你在计经委有多少老人头一个月,我就给你多少老人头一个月。”

印道红感激地说:“谢谢你了,老同学。”

第二天上午,刘小平把印道红带到阅江楼三楼的一个房间,说:“道红,这间房就是你的办公室兼卧室。”

房间里有一张铺,一台电脑,一套办公桌椅,布置简单但很整洁。拉开窗帘,便可看到北去的楚江和葱翠的远山。印道红很满意,说:“在这样的地方生活,肯定会延年益寿。白吃白住几天我还是能坚持,要是长期住下去,我可不自在。”

刘小平笑了笑,走到电脑前,摁下电源开关。等电脑打开,他打开一个文件夹,说:“你想白吃白住,做梦吧!这个文件里是海川市市志的电子文档,你要从文档里面找出所有在世的海川籍或者曾经在海川工作过的社会名流、党政要人。”

印道红诧异地说:“弄这个干什么?”

刘小平说:“借佛文化搭台,政府唱戏,盘活我市所有能利用的资源,使我市经济在三五年内实现跨越式发展,这是市委市政府搞这次佛文化节的出发点和归宿点。当前我们联络处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就快排查出这些社会名流、党政要人,由市委市政府出面邀请他们参加明年五月份举办的首届国际佛文化节开幕式。”

015办事处

原来如此!印道红明白了这项工作的重要意义,欣然接受任务。这是一个异常繁琐的工作,先得一页一页地查阅,把合乎要求的信息作好记载。忙了个把月,他才全部查阅完海川市市志,把相关信息作好记载。接下来的工作是把这些信息进行第二次排查整理,按政界、商界、文化界等类别归好类,协助联络处的同志去调查核实。

在查阅市志的时候,一组人物引起了印道红的特别关注。戴光华,海川市第一任市委书记;马宝山,海川市第一任市长……这组人物共同的特点是都参加了海川市的解放战争。

小时候,印道红就听他的父亲讲过,他也参加了当年海川市的解放战争,而且受伤失去了右臂。遗憾的是,市志上没有任何关于他父亲的记载!如果父亲没有致残,凭他的才华,绝对是另外一番人生,而不是在市民政局副局长任上退休。

这也太不公平了!印道红一阵气愤,在自己整理的这组人物后面打上了一段文字:印红军,参加了海川市的解放战争,因受伤致残,后一直留在本市工作,在市民政局副局长任上退休,现住在海川市芙蓉镇芙蓉村苗龙组。

阅江楼临江而建,风光无限,无论是就餐还是住宿,绝对一流,是个理想的休闲居住之地。闲下来的时候,印道红就会登楼远眺,放松放松自己紧绷的神经。

这天晚上,印道红又在电脑前加班整理材料,顺便登录了QQ。正忙着,QQ里有好友图像在闪。他打开一看,居然是老婆谢灵的。她留言说:“印道红,既然你躲着我,我就只能用这种方式和你谈了。我给你看段视频,如果你看了,还不同意离婚,我以后还会这么做的。”

留言显示的日期是两天前,视频发的是离线文件。印道红忐忑不安地接受了文件,然后把视频打开。视频的内容竟然是谢灵和那个龌龊男人亲热的镜头……印道红一阵晕厥,几乎窒息过去。过了好久,他才恢复意识,搬起显示器就砸。哐啷一声,显示器砸在地上,成了碎片。

听到响声,住在隔壁的刘小平急忙推门进来,见地上的碎显示器,忙说:“老同学,你怎么啦?”

印道红咬牙切齿地说:“我恨不得杀了这对狗男女!”

见印道红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刘小平知道应该有什么极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忙劝慰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先别激动!”

印道红说:“她太羞辱人了,竟然把她和爱夫亲热的镜头用视频发给我看,威胁说如果看了视频再不同意离婚,她以后还会那么做的。”

“你们两口子怎么走到了这个地步?”刘小平很惊愕,“是不是你有错在先?”

“我没有错,我怎么会有错?”印道红说,“要说有错,那也是发现她出墙后我打了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