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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麦嘉拒绝了黄子明,拒绝的时候,黄子明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喜欢这个女孩,年轻靓丽的女孩子谁又不喜欢呢?但麦嘉的身上有股韧劲,从他看见她的第一眼,他隐约感觉这女孩做事很拼,像是在跟谁赌气似的,渐渐有了兴趣。他不年轻了,有家有室,喜欢也仅仅只是喜欢而已,他不会花心思去讨她的欢心,世间男女的事情,不外乎你情我愿,他让她进酒店,让她看见他对她的与众不同,已然足够。至于点破那层纸,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麦嘉说她要时间考虑,回来以后的她照常上班,偶尔碰见她也照常向他问好,但他知道,她变了。他清楚地记得凝视她时,那时的她眼神里忽明忽暗的星火骤然熄灭,是一种哀到了极致的无所畏惧。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在短短的几天里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东西在她身上丢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他不明白,明明是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孩,为何举止神情犹如背负了一道取不下的枷锁,将自己隔绝与周围的世界之外。

麦嘉当然不会察觉到黄子明这样穿透人心的凝视,她的身心像经历过一次惨烈的洗礼,颠覆了她过往对人对情的所有认知。佛曰八大苦,爱而求不得,确然如是。以前的她以为爱是一场生命的馈赠, 是一场无怨无悔的奔袭,是一次求仁得仁的惨烈战役,但现在,她知道,爱也可以反噬,反噬对方,反噬自己。她那自以为纯粹无比的爱,最终却让两个人成为陌路。

她突然为自己的任性与赌气感到无比的可笑与荒唐。过去的一年里,她就是在自怨自艾里为自己编织了一场悲苦的情戏。她以为自己是最委屈的那一个,以为自己是最可悲的那一个,她就是那么自己跟自己拧巴着,一步步把自己逼到绝路。她甚至想着用黄子明的事情去刺激谢道年,以此来刺激自己。可是呢?结果呢?当然,她竟抱着显得有些龌龊的小心思,她把自己毁灭给他看,仿佛暗自期待着他眼里的悲伤就能得到莫大的快慰。她说那些给他听,要的无非就是让他心疼,让他后悔。多么幼稚的逻辑!

回头一想,麦嘉竟隐约觉得她与谢道年之间更像是一场可有可无的幻觉。她想起她与他之间的初始,其实不过是只是自己的一场镜花水月般的一厢情愿而已。他从未开口承诺过什么,甚至于让她产生莫大幸福感的江城之行也不过只是他为了逃避而来的一次偶然。他们之间,始于情愫,终于情愫,她那么多汹涌的,激烈的,一点既燃的爱情,其实,确实,只是一场自己营造的幻觉的盛宴。想到这里,麦嘉全身发冷,止不住地冷战,呵!幻觉!在那一刻,她彻底地否定了自己,从而也否定了过往那一场似有还无的爱情。

就在麦嘉否定一切,怀疑人生的那段时间,谢道年却开始回忆起两个人那断断续续,似有似无的纠葛。他不是一个容易沉溺于情感的人,即使是何思嘉的离开,在他心里也不过只是一个渐行渐远的叹息而已。是的,过往的他,人生一马平川,一步也未行差踏错。何思嘉就是他对女人的全部认知,可是麦嘉不一样。一想到麦嘉,回忆让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是啊,她的天真,她的依赖,她的信任,包括她的一厢情愿似的追逐,都会让他会心微笑。他习惯用利益去看待周围的人事,朋友无非是两种,一种是有用的,一种是好看的,妻子也不过是这样,假若天长地久让何思嘉成为谢道年的习惯,但这样的习惯,也因为他的病噶然而止,即使习惯是一种隐疾,他也有能力痊愈。但麦嘉不一样,麦嘉是一道光,毫无用心地结识,毫无心机地相处,毫无计较地喜欢,然后爱,他承认,她的出现是一种上天赐予他的礼物,麦琪的礼物。

可是这样的礼物,他却受之有愧。他后来想起自己为了逃避换肾神使鬼差的那一趟江城之行。真真是神使鬼差,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放肆如此,坐上飞机的那一刻,他仿佛听到来自内心的召唤,就当是一次生命的放纵吧。他的那些欲言又止,他的那些纠结心事,竟无法一一尽叙。他在她狂热近乎迷恋的眼神里不由自主地沉溺,是的,没有人能阻挡这样的诱惑,他犹如一个走到末路的旅人,却于最黑暗处发现了最璀璨的星火。在他无限接近死亡的那段日子里,他靠的不过只是这些曾经无限接近的星火用以支撑,他告诉她:嘉嘉,医院的空气总带着一股可疑的潮湿,我承受着耻辱和痛苦的味道,陪同着阳台外那盏昏黄的晃灯,不明白是我病了,还是这个世界病了?

他将他的恐惧,焦灼,悲伤,他的无能为力,他的亏欠,一一尽叙,他从未想过投递,嘉嘉,只是他的一种想象与延续,仿若两人依旧只是隔着一条网络的陌生人,他写下的字字句句都是给心扉的信。是的,嘉嘉在他的心扉。他终于肯承认,麦嘉,这样一个女孩,用她的全无防备,全无心机,她的一腔热情,在不知不觉之间,悄然进驻谢道年的心扉。

谢道年突然为这样的认知,感到一种没来由地甜蜜。是一种夹杂着覆盆子的微酸,又带点野桑葚的微甜,是一种不可宣之于口的隐秘情感,是被打上了封印的神秘禁忌。

他只有在每一个疲倦奔波的白日过后,在倦极,累极,支撑得摇摇欲坠的夜晚,才会小心翼翼地将封印打开,回味那种微酸又微甜的味道,仿佛凭此就能获取力量,第二天醒来,他又能成为人人眼中为了事业事无巨细,事必躬亲,敢于拼命的谢家公子。

他好像在隐隐约约之间又找到了生存的乐趣与目标。假若他的奋起只是为了不让谢家式微的一种被迫选择,那么如今,他渐渐能寻找到乐趣,他的尊严不允许自己的人生成为一颗渐行渐暗的白矮星,他在这种神秘封印的指引下,重新找到了自己原本就该遵循的路径,毫不夸张地说,麦嘉成为谢道年扭转人生逃离恶性循环的一种路引。

只是,依旧会有点忐忑与苦涩。

“那啥,就是说当你们没认识过。”

他知道她为何而来,又为何离去。他更清楚,这不是寻常的一句赌气话。易地而处,他自然心知肚明。所以,他才放纵自己,一杯一杯陪着她喝下去,穿肠毒药又有何妨?饮鸠之毒又如何?他知道她的委屈,她的赌气,她的愤懑,所以才放纵着她,放纵着自己。或许,他也是在做着同样赌气的事情吧?跟自己赌气,跟不争气的身体赌气,跟飞转直下的命运赌气,跟只可远观的爱情赌气,然后输的一败涂地。

世事嗔怪,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岁月,偏偏被提前宣布了判决书。

可能十年,可能五年,呵,医学上的奇迹也不过只是二十来年而已。他能如何?人定胜天吗?他不相信奇迹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好吧,就当从来没认识过。他跟她之间,从来不是爱与非爱的问题。他们之间,横亘着生与死的问题。

每每想到这里,谢道年才觉得口舌发涩,这滋味好像一杯色泽瑰丽的鸡尾酒,前味浸甜,中间微酸,让人欲罢不能,却偏偏嘎然而止,仿若浅尝却被人无端端夺去了酒杯,口舌间的苦涩就荡进了心里,然后再一点一息地蔓延开来。是的,他失去了她,像一件永远不能修复的瓷器,一阕再也唱不下去的歌曲,是一段年华逝水的回忆,是一点点渗入骨髓的忧伤。

我们以为自己活的是未来,其实拥有的只有回忆。

而回忆,这个词,真让人忧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