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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 探花郎·艳色(5)

云在天活了十七年,没和账册打过交道,但花梨快人快语,他咬牙接了。花梨说话做事皆不按常理,让他相当好奇,想知道他在玩点儿什么花样。

反正局面都这样了,云在天很有兴趣往下看。直觉中,花梨的招数会让他意想不到,如同那只神出鬼没的妖怪,有时候它挂在树梢折枝梅花扔给他,有时候又从几尺深的陷阱蹬蹬蹬走上来,如履平地。

一别十年,妖怪只来梦中相会。他是多么、多么、多么想念它,想念得太深,常常惊疑它是幻觉,可它好像来了呢,变作一个清朗少年,来看看他,陪他说说话。

妖怪,你走后,我冒着雨雪一站好多年,总算结识了一个人。他来路不明,但让我感觉熟稔,他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很像你。我很乐意和他说话,也不抗拒被他逗一逗,他是你变的吗?

花梨的账本很繁复,涉及市面上种种物资,云在天头大如斗,向母亲洛阳王妃求教。洛阳王妃是当家主母,府中开支用度都经她手,她接过账本,秀眉拧起:“翰林院连民间的商户都要过问?”

云在天随口扯了个谎:“陛下指派给我的。”

孩儿出息了,洛阳王妃很开怀,埋头看账本,隔半晌才道:“这买卖做得不俗,但水分不少。”从柜子里取下几本账册,“府中这两个季度的总账和明细账都在这里了,你对照着看。”

母亲的账册流畅清晰,通透如水,云在天来回盘查三遍,黯然悲凉。虽说世代富贵,积累甚丰,可也经不起坐吃山空,云家确实大不如前了。

云离尘病倒后,洛阳王妃未雨绸缪,将王府的下人遣散了大半,仅留下体弱的忠厚老仆们,以及像小顺这种尚未成年的男孩子。一大家子人要吃饭,为云离尘吊命的几味药材亦不能省,花销少说也有几十项,进账却几乎没有,长此以往很堪忧。

三年前,洛阳王妃在兰泽寺以泪洗面,憔悴悲伤:“你的哥哥们都不在了,侄儿们又还小,你父亲撑得太苦……你的骨血至亲走投无路,你真能忍得下心?”

回忆中,母亲是很开朗的妇人,云在天把自己锁在僧房里,三天后,他换下袈裟,跟她返家,在供奉列祖列宗牌位的祠堂跪了一夜,接过父亲肩上的重担。但他念了十年佛经,资质亦不如兄长们,哪会应付科举考试?总在懈怠时,忆起母亲,便又强打精神,日夜温书,足足准备了三年,逼得自己跌跌撞撞地中了个探花。

云在天合上账本,去集市勘察实际行情,一一比对。花梨交给他的差事,比想象中有难度,但也很有趣,身在翰林院时他还琢磨不休。

翰林院公事轻松,但人事复杂,云在天待着不称心。忙完公务,他揉揉眉端的倦意,跋扈的公主彩虹却提着皮鞭不请自来,恨恨喝道:“你不和我好,我就让父皇赐死你全家!”

一屋子冷寂,榜眼擦擦汗,又擦擦汗。云在天霎了霎眼,不疾不徐道:“圣上礼贤下士,爱民如子,公主殿下却不这么看?”

彩虹的脸涨得通红,暴风骤雨一鞭子甩来,两眼几欲喷出火:“我可没说父皇残暴!但你要不听话,他会向着我的!”

云在天沉默了。彩虹得意洋洋:“驸马怕了吗?”

云在天半垂着脸,不胜唏嘘:“殿下英明,微臣怕,怕得直发抖,说,说不出话来了。”

彩虹被噎住,死死瞪住云在天。一室同僚都噤声,榜眼缩头缩脑,想笑,艰难忍着。彩虹咬着唇,怒冲冲走了。

榜眼话多,生性爱玩闹,出外打探了一圈,云在天才得知彩虹是为着泄愤。头天下午,一对衣着很光鲜的少年男女在路边摊买风车,一伙大汉横冲直撞,喝问那少年是否出言犯上,侮辱公主凶悍,少年不慌不忙道:“算不上侮辱吧?陈述事实罢了。”

来者当中最高大的黑衣人一听,袖里竟飞出银镖射向少年。银镖极快,但少年更快,间不容发之际,拉过少女旋身飞腾,轻巧避开过险招,长袖微拂,银镖叮当作响,扑扑坠地,最后三枚被他劲力一送,竟反扑回去打在黑衣大汉的膝上,使他扑通软倒在地。

大汉膝上鲜血喷涌,动弹不得,额上豆大的汗珠直冒,要靠几人搀扶才勉强维持不倒,其余众人战战告饶。少年揽住少女,拢一拢黑衣轻裘,向他们放话:“大内侍卫就这身手?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她男人不喜欢她,够丢人啦,再仗势欺人就更显蠢相啦,比她漂亮可爱的姑娘和男子都大把大把,她杀得过来?”

大内侍卫们拾起武器狼狈撤离,那少年负手站在人潮汹涌中,傲慢一笑:“还有一句话,也一定要带到——四海之内,最与探花郎般配的人,是我。”

榜眼对云在天同情得很,这探花郎丰神秀骨,有玉树之姿,一辈子和公主绑一块儿,委实凄凉啊。云在天也觉凄凉,公主手下的人武功都不弱,好在花梨果然有两下子,换个没功夫的,就得横尸街头了,他该多内疚。

念及此,云在天愈发坐不住了,又想往金思阁跑。他常和小顺到那里闲话闲坐,其实也只因王府让他感到逼仄,不想回家,寻个地方躲一躲。但出了翰林院才意识到,半下午的,金思阁不开门,他在街市上茫然地转着,熬到了傍晚,拐去吃了几客点心,叫了酒来喝。

又下起了雨,电闪雷鸣,倾盆而至,和记忆最深处那个傍晚很像,黑而冷,像玄铁。妖怪捧着黑糯米酒,热情洋溢地推荐:“你怕冷,它补血养肝驱寒,可好了可好了!”

小和尚又感动又无奈:“你总忘记我是出家人,我得遵守三皈五戒呀。”

妖怪蹙眉看他,沉默了许久——真的是有点久,久到小和尚心发慌,妖怪忽低头,语气萧然:“你不喝我酿的酒,不许我杀生,也不穿虎皮袄子……小和尚,我杀老虎很容易吗?我太贪玩了,法力不高,被它喷了一脸血,就快现出原形了!”

若是往常,小和尚会说,快,现个原形吓我!可妖怪被他惹毛了,他笨嘴笨舌地解释:“你别不高兴了,可我是出家人,我不能够啊。”

雨夜很凉,妖怪连打几个喷嚏,脸色苍白,声音也嘶哑:“你不用老强调你是和尚了,我有两个头四只眼睛,会看不见你光秃秃的脑袋?脑袋空空,腹中也空空,连句哄人高兴的话都不会说。”

小和尚木讷站着,滞涩地说:“我是想哄你,可出家人不打诳语呀。”

妖怪手中火折忽明忽暗,面上表情也模模糊糊,忽然呵了口气,轻声说道:“白白香香文文静静的小和尚多招人疼啊,可他真不好玩儿,我生病去了,再见。”

七岁以后的云在天反复想过,早知道是最后一次见面,他会喝妖怪的酒。然而,错过的,又何尝只是糯米酒呢。

他不好玩儿,妖怪不要他了,是这样吗?可是,妖怪弄错了,他不是不好玩儿,是太笨了。这十年来,他努力学做嘴甜有趣的人,失败了,只把人生搞成了一团乱麻,好容易结交了花梨,却险些把他给坑了。

彩虹咄咄逼人,谁知道会不会纠集更多人手,长箭短弩招呼花梨呢?花梨功夫再好,也难敌箭雨如林啊。退婚计划,收手吧。花梨,大家都活着吧,哪怕活不到一处。

我和我的妖怪,亦是两处茫茫。别的什么,就都可以认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