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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 浪人·狡童(4)

夏幼清将陈广泽的母亲接到烛照山庄,命人收拾了宽敞的院子给她住。陈广泽遂安心地当起了学徒,每日用三个时辰绘制面具,再抽一个时辰听夏幼清讲解如何制作暗器机关,其余时间用于揣摩和实践,睡前去看看母亲,待到夜阑人静时分,陪夏苇之小坐。

夏苇之的房间很像他在薄刀山那幢小木屋,最多的是酒,他们经常一人一坛,长夜对饮,间或手谈。酒不够喝了,就下到酒窖再去摸一坛来。

在烛照山庄住到第三天,陈广泽就把夏家的底摸得清楚,这缘于夏苇之有个活泼热闹的妹妹夏舒忧。她是夏幼清二姨太的女儿,比夏绿时小了大半岁,穿一袭鹅黄的衫子向他跑来,劈头道:“你是陈公子?帮我做个哪吒的面具吧?”

这话让陈广泽对夏舒忧另眼相看,不介意她的刁蛮任性和聒噪,毕竟她才十五岁。少女是被赋予某些特权的,比如娇气,比如蛮不讲理,比如烂漫,再比如,穿鹅黄粉蓝艳粉这样娇滴滴的颜色。再往上几岁,则统统沦为不合时宜。

夏舒忧跟惜言如金的夏绿时不同,她对陈广泽的作品相当有个人意见,搬只小板凳坐在他旁边,一点一滴地描绘她想象中的哪吒,他虎目有泪,他常常笑,他不高兴时会踢小石子儿,他纤腰如蜂。她说这是很小的时候,大哥讲给她的故事,大哥生辰快到了,她想混进戏班子,演给他看。

夏舒忧很爱讲闲话,陈广泽发觉,夏舒忧才十五岁,就很懂得为她娘夏二姨抱不平了。夏二姨嫁来多年,只得夏舒忧一个女儿,母女衣食无忧,但夏幼清对她们冷落已久,往长远里看,不见得有好日子过。尤其是去年冬天,夏幼清累倒在书房里,还吐了血,那天之后,家中的郎中不断,个个都表示夏幼清太过操劳,身子大不如前,最好是静养一段。

这就意味着夏幼清要逐渐放权,把家业移给后辈。但他压根无人可用,所出一子三女,长子夏苇之闲散放纵,长女夏飞云早逝,次女夏绿时淡漠疏离,三女夏舒忧不堪大用,幼女夏静雅才七岁,而叔伯兄弟都经他一手提携,已自立门户,有自己的营生要忙。不得已,他把隐于山野的夏苇之急召回家,悉心教授。

夏苇之虽然散漫,一看老父独力苦撑的疲态,大不忍,逼迫自己上手,尽长子责任。但连新相识的陈广泽也看得出来,他明显不适应,瘦了一大圈,连走路都会左脚绊右脚,像个被酒色掏空的浪荡子。

当然,夏苇之是不依红偎翠的,白天强打精神学着介入家族买卖,入夜就陪祖母和母亲夏夫人吃饭看傩戏,夜深抱着酒坛子昏睡到天明。

只有带夏舒忧和陈广泽溜出去狩猎时,他才依然是最初遇见的那个人,搭弓怒射,奇伟如天神,在阳光下,晃出一脸金色笑容。回程的路上,夏舒忧和陈广泽并辔而行,她红衣烈烈,歪头说话时,脖颈莹白如雪:“嗳,我大哥只适合鲜衣怒马,而不是婆婆妈妈,对不对?”

从神采飞扬到意兴阑珊,是山野和家园的距离。陈广泽扭头看这匹胭脂马,她不如夏绿时美,但娇憨灵动,不怪仰慕者踏破门槛。其中有个男孩子张雁南来得勤,却只敢在山庄外徘徊,白净面皮被太阳晒得通红也不走,只盼能见着佳人一面。陈广泽见到了好几次,笑话夏舒忧:“也是干干净净的读书人,对你又一往情深,你却不理不睬。”

张雁南的父亲官拜京兆尹,若他托人来提亲,夏幼清抹不开颜面,极有可能会答应。夏舒忧心知肚明,却怏怏不乐:“他太呆了,我喜欢会玩的,我大哥那种。”

夏苇之走近,笑:“你大哥会玩,不会当家。”

“嘿,你最吸引人的就是这点。”夏舒忧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瞧瞧小默,又瞧瞧陈广泽手上的面具,“如果把你的小默塞进一管笛子养着,会怎样?”

“它会咬舌自尽,把自己毒死。”陈广泽笑笑说。

“嗯,我家就是一管笛子,把大哥养得很瘦很瘦,可人们都对他说,这形状多优美呀,声音也好听,大家都喜闻乐见。”

大眼睛的小姑娘夏舒忧在灵秀可爱的外表下,竟有双利眼。陈广泽吹了声唿哨,小默从树荫下懒散地睁开眼,见他是逗自己,遂又睡去,皱巴巴的团成一团。没片刻,又换了个姿势睡,歪七八扭地摆成一颗被啃了一口的蟠桃,夏舒忧看得咯咯笑。

所有人都指望夏苇之,这是他身为夏家独子的本份,他从来都知道。但从来也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

早些年,夏幼清对夏苇之放任自流,仗着自己年富力强,也不太逼他,连他不学制木,他也由得他。同宗兄弟劝,夏幼清还笑言:“木匠的儿子不用是木匠,会看账簿就行了。”

谁知事与愿违,连娶二房姨太,却只生了两个小女儿,身体又陡然出现病变,最不利的局面全都张牙舞爪地扑来,这才抓了瞎,临时抱佛脚把夏苇之弄回山庄。

夏苇之长于狩猎,但对生意力不从心,夏幼清遂从账房里提拔了谢佑安带在身边,一五一十,和盘相授,想趁着还没老糊涂,为夏苇之培养好帮手。

那谢佑安才十五岁,聪明伶俐,逢人就笑,不仅打一手好算盘,还能言会道,很得夏幼清欢心。他是孤儿,八岁就被夏幼清买来当学徒,短短七年工夫,在账务上就甚有一手,夏幼清很倚重他,还认了他当义子。夏夫人却嫌这少年来历不明,居心叵测,提醒夏幼清当心,别被谢佑安掌握太多,以免他觊觎家产。

夏幼清一言不发地走开,夏绿时在窗外听到了,再来找陈广泽时,就忍不住叹一叹,虽不多言,但陈广泽已然明白。

陈广泽见过谢佑安,他替母亲抓药从外头回来,抄近路从西边走,迎面望到他。那少年刚洗好头,半靠在黄昏的躺椅里,闭目小憩,等头发风干。

听见人来,他张开眼。昏茫茫的光线里,他跳起来,发丝湿漉漉地水珠四溅,脸颊也沾了水,满不在乎地抹一把,琉璃般的双眼笑盈盈的,让陈广泽无端端忆起冬天时,夏苇之猎杀的那只狐。

男孩子轻捷如幼兽,十四五岁的模样,穿一件素淡的薄衫,小麦色皮肤,眼珠极黑极亮,笑时右颊上小酒窝一闪,周身洋溢着被宠爱滋养的光,根本不像锱铢必较的账房小先生,而像谁家得宠的小儿子,家境虽不富裕,但身上衣、口中食,都给他最好的一份,看上去顽皮又亲切。

陈广泽和谢佑安寒暄了几句,谢佑安言行放松自然,没有一般小厮或拘谨或谦恭,但也绝不恃宠而骄,陈广泽心里咯噔一下。夏幼清确实太看重谢佑安了,工钱比同级的人高出一些不说,还给他一间单独的厢房,他又是做账务的……夏夫人警惕他绝非无理取闹,但夏幼清显然自有打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们本想从叔伯兄弟的儿子里挑一名过继到膝下,竟没有人愿意,理由是自家的日子也过得去,搬到烛照山庄,稍不留神,就会众人认定别有用心,哪怕金山银山,也享用得不痛快。

夏幼清很理解,也明白儿子夏苇之志不在此,若非来日无多,他又何忍强人所难。然而,家大业大,最怕坐吃山空,待他百年归世,这一家老小必定要托给他,可是……

会做事也会做人的谢佑安入了他的眼,夏幼清特意将一家老小聚在一起,称谢佑安幼年失祜,懂得知恩图报,只会把此地当成家,绝不会图谋不轨。但夏夫人仍很发愁,她料定那少年来者不善,夏幼清此举纯属自掘坟墓,因此日日警告夏苇之,他再不锐意进取,夏家百年基业必将不保。

夏苇之听了烦,来找陈广泽喝酒。早在他三四岁时,夏幼清娶回姨娘,母亲夏夫人就如坐针毡,她怕别的女人会生下儿子,夺了家产,敲着戒尺警告夏苇之,他要抢得先机,成为夏幼清最得力的助手,他们母子和夏绿时才会在这家中立得稳当。

随着夏舒忧和夏静雅的出世,夏夫人更焦灼了,夏苇之念书稍不勤力,就会被夏夫人拿戒尺打。夏幼清常年在外,夏夫人的话就成了家法,连老夫人都无能为力。

有一年春天,夏三姨有身孕了,大夫诊脉说约莫是儿子,偏偏夏苇之在书桌前盹着了,夏夫人急眼了,抓过手边的剪刀就砸来,只偏出夏苇之的右眼不到半寸。

两个月后,夏三姨小产,孩子没保住,夏夫人长吁口气,喊厨子做了一桌好菜。夏苇之冷眼相对,硬着颈子躲去玩,无意认识一个猎户,学会了捕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