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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6 隐者?有狐(3)

禾城和顾家庄离得颇远,顾长安花了两个多月才抵达。他摸去衙门问情况,话没说完就被撵走,好在他有姑姑的住址,是偷偷翻家书记下的,问到第二个人,就被准确地指到了地方。在禾城,顾姓妇人杀夫案广为人知。

姑父是走南闯北的货郎,他和顾长安姑姑成亲后,带她回老家赁了一间房子栖身。顾长安找到巷子深处的老房子,却已人去楼空,大门上被官府贴了封条。从门缝往里看,墙壁被烧得乌黑,邻居说房主把房子租给了好几户人家,自己住最大的那间,但出了事,众人都嫌晦气,又怕还有麻烦,忙不迭搬走了。

顾长安付了五天的房钱,邻居让他住下了,说他姑姑性子静,帮人浆洗缝补衣裳挣点小钱,安分守己的模样,谁也没想到,她会做出那样激烈的事来。顾长安央求邻居帮着问问认识姑姑的人,邻居说:“找找海平的先生吧。”

顾长安道了谢,往私塾跑。已是深秋,天色苍黄,转眼就落起小雨。院墙内,孩童们的读书声琅琅,他循声而行,到了近前,朗诵声渐消,先生开始讲课了。

学堂里光线暗,才申时就点起了灯。顾长安有些冷,整个人都陷在大黑伞里,靠着墙听。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先生的声音很年轻,他说,我们都只是在人世间客居,如果有缘相见,要怀有同乡人的善意。顾长安脑海陡然回荡起姑姑的笑声,死死忍住眼泪。

先生走出门外,顾长安扬起伞,和一双温和的眼睛对视。雨滴在伞上碎开,先生问:“你是……”

周陵川二十上下,木簪束发,长身玉立,一看就是家学渊源的读书人,让顾长安想起过去无数个黄昏,父亲坐在门槛上喝酒,他闻着酒香,看到月亮慢慢升起来。

此时此地,旧时气味像雨雾,淡淡缭绕。顾长安轻咳一声,问起表弟海平,周陵川脸上浮现忧戚之色:“海平是班里最小的学生,刚送来念书不到半年。他母亲一刻都不敢离开他,我讲课时,她陪在他旁边听……”

顾长安祖母过世时,姑姑和姑父奔丧,没有带海平一起回来,姑姑说一来一回舟车劳顿,海平还小,带上不方便,请了个孤寡老太留在禾城照料,这的确是实情,但姑姑隐瞒了一个事实:海平是残障儿。他长到五岁,仍需要她照顾,穿衣,喂饭,擦拭口涎,洗刷屎尿裤,抱出抱进晒太阳。

姑父走街串巷叫卖所得,多半都花在了赌坊,输多赢少,动辄拿姑姑撒气。起先,左邻右舍听到拳脚声,都去劝几句,次数多了,就当成家务事,不再多问。

海平来念书,姑姑也跟着习字,还笑说能省下请人写家书的钱。周陵川对她的家事也有所耳闻,有次见着她手腕的伤痕,劝她若舍不得孩子,抱回娘家便是,也好过跟着暴躁的男人。姑姑却苦笑说,爹爹去得早,兄长在外挣钱,有几年音讯全无,娘哭瞎了双眼,如今兄长既要赡养老母,膝下还有个年幼的儿子,她分不了忧,已经很愧疚了,哪能再成为他的负担?

话说到这份上,周陵川也莫可奈何,免去了海平的学费,平素给她送点米面茶油,她总会回送几双布鞋棉袜给他。

嫁鸡随鸡,天下之大,姑姑竟无处可去。这些事,她都只字不提,平淡地写着家书:他挑担卖点货,我给街坊做点针线活,有时也帮着浆洗衣裳,日子能过……下个月是娘的生辰,他托人弄了几两参,是进价,娘别舍不得吃……哥眼力不好,别太辛苦赶工了,长安过两年就能帮上你了,不过,他还在长身体,别让他干重活……

字字句句,顾长安都看过。但姑姑说的,是她认为能说的。日子能过……或许是能捱罢了,但有一天,她不想再捱。

雨后的乔木绿得像云,在头顶翻滚。顾长安被逼到真相面前,下意识地抓住了包袱里的虎头鞋。他没找到它的主人,但它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安慰。他跟周陵川道了谢,赶去城西。

姑姑的案子颇有时日了,官府张榜也没寻到这户人家的亲眷,遂把尸首葬在了城西的乱坟岗,顾长安要找到姑姑和海平,带回故乡。

禾城人心中,乱坟岗全是孤魂野鬼,可止小儿夜哭。禾城的乞丐孤老自觉命不久矣,都会自发到乱坟岗寻块空地,刨个坑躺下。活着的时候没有片瓦遮身,死了倒能占块地盘,死亡仿佛也没那么可怕。

火折子即将燃尽,顾长安终于找到了姑姑的墓。确切地说,是个潦草的土包,顶上压了一块大石头。

火苗晃了几下,熄灭了,顾长安用指腹摸出石上刻的字:“陈顾氏及子”,正是姑姑和她的儿子海平。

顾长安把脸贴在石头上,泥土散发着潮湿腐败的气息,风很冷,他衣衫湿透,却一动也不想动。那么好的姑姑,长眠在冰冷的泥土里了,她甚至只有姓氏,没几个人知道她出生在早春三月,河边看杨柳的时节,名唤顾细柳。

父亲教姑姑写名字时说过,柳和留同音,所以总被放进离别诗里,好就好在姓了个顾,有人留,有人回头看,恐怕是走不了的。顾长安抱一捆柴禾进门,高兴得很:“姑姑,那你嫁不远,对吧?”

哪知姑姑终有一日远嫁千里,并且生死相隔呢?顾长安忆起姑姑伏案写字,又羞又笑的样子,心如刀割。

渐渐的有火光闪动,由远及近。顾长安疑心是自己吵醒了四周的亡灵,但并不害怕。死后伶仃鬼,多是生前伤心人,有未了之事,有记挂在心的人,他待他们,如同对待二喜就是了。

一把伞伸来,顾长安本能接过,灯火跳动,他看清来人的面容,是海平的先生周陵川。他借助周陵川手中长伞的力量,站起来问:“先生怎么来了?”

周陵川看他:“我怕你有事。”

那少年拼命忍住眼泪,跌跌撞撞地跑开,让周陵川一下子想起了海平的母亲,清瘦苍白,少言少语的一个人,若那时多和她说说话,会不会让她心里好过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