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沙哑声音说出某个沾满时间风尘的名字的刹那，过往一幕幕碎片般的回忆仅是闪瞬间便再次出现在了万篱的脑海里，他记起自己将目光转向马车的厚实的黑色帘幕之外，黄昏将至之时，那个在黑色木架上随风摇晃挣扎的微胖身影，记起了那个不怀好意却出手救过他的男孩。
“我的确是在末流城看见过你的尸体，但是现在的你还……”
“我说了这边是死者所处的疆域”，牧林满是沧桑感的声音迟疑了一下，嚅嗫着，“也许我没说过，总之，我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门的边缘。跨过这道门，不论你过去是什么样的存在，未来都只可能变成永远徘徊于黑暗领的亡魂，甚至，变成只知道追逐虚幻光芒影子”。
这样说起来，之前那声音的确是提醒过，万篱只要再前进就会死去。
“这里是黑暗领的边界吗？在这个山洞里，打开了通往黑暗领的门？”
他还是有些难以相信，但大概也只有这个才可以解释来路那趋于无限的惊人长度。黑暗领，所有影子出生的地方，那里从来没有丝毫的光亮，所以就连万篱制造出来的火焰都被压抑吞噬，视线里，色彩都在溃散。
原来他真的跨过了灰界到达了黑暗领的边缘，站在生死的边界上。
“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原本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经失去意识变成门后世界的影子了。直到不久前，有人突然在那边的世界打开了门，我就被唤醒了。很多的门，所有死者都想要逃跑，而这里是距离我最近的门。”
“这么说……外面那些奇怪的异邦人也是……”
原来都是死者吗？那猩红的目光再次浮现眼前，不禁激起了万篱一阵寒意。
“你见到他们了啊，那些唯一可以通过门的人，我听不懂他们的话也不能理解他们的行为，但他们都很强大。之后这扇门始终没有被关闭，大概也是因为他们，因为他们一直都在门的附近活动，维持着门……”
“也就是说，亡者从黑暗领会来就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不，只有他们”，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愤懑，“其他的那些被门阻挡住，都被我吃掉了，呆在门的边缘很痛苦，不过只要吃掉他们我就能拥有更强大的力量。这种奇异的感觉真的超级好，所以我觉得那些家伙的味道一定更不错，但是他们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们太强了，当然，肯定也很好吃……”
就像是万篱受到自身吞噬的灵魂的影响一样，眼前的声音来源已经不是当初的牧林了，这种闪动着疯狂与混乱的感觉，更像是一只能说话的黑兽而非某个正常的人。
不过到现在他也已经差不多了解到眼前是一条死路了，万篱想要转身回去，哪怕身后还有那些凶恶无比的怪物，若是想要活下去，这也是不得不做出的选择。也许是可以小心避过他们的视线逃出去的。
然而，仅仅是在抬脚的刹那，他就因为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跪倒在了地上。奇异的虚弱感遍及全身，看起来随着感知的恢复，对伤势的反应也愈发剧烈了，万篱喘着气，而指尖摸索到的，依旧是破碎的石砖，胡乱翻起，布满奇怪的划痕。看起来，崎岖无光的路还长着呢。
“你快要死了，不过运气很好”，潜藏于黑暗之中的牧林对万篱的伤情完全是无动于衷，也许他没看见，但绝对是能听见万篱因为疼痛发出的沉重喘息的，“你是死在门的另一侧的，也许，你依旧是自由的”。
“混蛋，我才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
万篱咬着牙，强行支撑着战栗不息的身体站起来，刚才的虚弱主要还是因为失血过多了。灵魂的确是还在累积，只要能找到一点水或者是食物，等上一段时间他就能回复行动能力，到时候再出去……
“那些人会杀掉你的，每过几天他们就会带着尸体或者是寄宿着新鲜灵魂的奇怪石头来这里，你会在那个时候被他们抓到的。”
伴随着漠然的话语，来自黑暗领的刺骨凉风刮过万篱浑身的伤口，他仿佛看见牧林在无声地微笑着，真的带着一中令人窒息的绝望感。
不过……带着尸体和寄宿着灵魂的奇怪石头，那不就是筑石吗？
他们将灵魂带到这里，牧林刚刚说过，是他们维持着门的开放，门当然不可能是一直开放着的，也就是说那需要灵魂力量的支持。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般，所有的线索在少年的脑海里飞速拼凑着，但，这附近有筑石吗？他先前明明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那么，那些石头在哪里？”
声音的来源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顿时一改先前的冷漠，转而低声警告道：“那些是我的东西，都是我的，等我从这扇门出来那些石头和灵魂就都是我的东西了，不论是谁都不能拿走……”
获得力量之后，灵魂也会随之腐化。
万篱想起佚名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少年脸上的厌恶与此刻他心中对待牧林的态度简直一模一样。事实上，万篱遇见的许多人都是这样的，包括那个最早赐予他死信者力量的月猴，扭曲，疯狂追逐更强的力量，以杀戮为乐，如果不是格绯和冷杉，之前他自己也差点成了那样的人。
但是，不管怎样都要活着出去，他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只有一个人了。
“如果你告诉我那些石头在哪里，我就放你出去，怎么样？外面的世界肯定不止这么点灵魂的，而且，那些人得到的灵魂都是从外面的世界找来的，每隔四五天都能带来很多吧，外面，还有更多呢。”
这是一盘险棋，但万篱真的已经想到了办法，虽然脑子昏沉得厉害，但过往的很多话很多回忆全都浮现在脑海里了，他明明知道很多事情的，只要知道那些筑石在那里，他就可以翻转棋局，让对方，一败涂地！
似乎是犹豫了，黑暗中许久都不曾传来声响。
“如果我支撑不住死掉，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尝试了这么久你也应该知道出去的难度吧，而且有那些家伙在你真的以为自己能独占这些石头并且安然从这里离开吗？简直就是在做梦，你，会被再次杀死！”
“但是，万一你欺骗我，拿了那些石头之后离开这里的话……”
“你没得选吧，那些石头里的灵魂，我问你，是不是一都在消耗？虽然每过一阵子都会送一些过来，但总是增长得很慢？不管你等待得多久到头来拼了命破开黑暗领的门，也只能得到那一点点的力量。外面的世界可不是这样，自由，还有永远都消耗不完的灵魂，那才是展现你的舞台。”
这样的诱惑，绝对已经够了，对于这些疯狂执着于力量的家伙来说。
“在下面……”又是沉默许久，黑暗中的声音才终于选择了妥协。
“下面？”
“你现在所在的地方并不是陆地，而是像桥一样的东西，一直延伸过来连接着通往黑暗领的门，尽管它宽得足够容纳一整个个城镇了。这东西，原本是在黑暗领之内的，但之前门被打开的时候被那开门的力量强行扯了一段出来。你要的石头，就在桥下面……”
先前一路走来的情境猛然浮现在了万篱的脑海里，地面那微微向上倾斜的角度，还有偶尔可见的深不见底的坑洞。
佚名，他曾向万篱提起世界桥的传说。
有一座桥横渡南北疆域，他由神灵构建，古树盘结泥沙构筑的桥面上有城市，有千奇百怪的气候地形，还有居住其上的，来自传说时代的先民。但是后来神灵战争毁灭了那座桥，古老的人们也随之消逝。
死者不是一开始就能行走的，过往他们在土地里长眠，而那时，所有的灵魂都前往黑暗领。改变这一点的时间，是发生在世界桥崩塌之后！
“我要怎么下去”，如果桥下真有筑石，那也已经超过鹰界的感知范围了，万一那声音在欺骗他，从传说中世界桥的边界跳下去就是必死无疑。
“当然是找到边缘，跳下去。”
果然，牧林的话几乎和万篱心中最坏的猜想几乎是如出一辙。
PS:【发现内容有点多了，所以明天还会有（桥与时间棋盘（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