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最后的路，就是从这里跳下去吗？”
万篱面向深渊轻舒一口气，那疲惫麻木的身体早已记不起自己是如何摸索找到这个断口的。大概是离开牧林所在的“门”之后又长时间漫无目的地游荡，搜寻着边缘的方向最后到达这里，其中实在有运气的成分。
湿冷的风从手指摸索不见的虚空中潮水般翻涌上来，带着先前万篱从未注意过的怪异腥臭气息，他眨了眨什么也看不见的双眼，再次深呼吸。这至少说明了洞口是与底部相连的，看样子底下也的确是聚集了不少的尸体，但是有没有筑石就难讲了，如果本就没有“门”这一说的话。
这对万篱和牧林双方都是一个赌局，给出自己的筹码，并且只能闭着眼睛全力相信对方给出了正确的答案。只不过，要是在这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输得最惨的必然是万篱
他掂量着身体里少得可怜的灵魂储量，奔波到现在，就算是催动翅膀也不过刚刚能够展开而已，回转身体的时候还会因为牵引到伤口而感受到阵阵的痛楚，这会儿做出这种决定可真的不是什么好时机。
“我知道你会跳下去的，你总会跳下去的。”
牧林沙哑的声音依旧在万篱身后徘徊不去，“我之前暗地观察过你和那个葬鸦的女孩好久了，不，应该是在我死去之前都一直在看着，如果不是……总之，既然你喜欢那个女孩，你就要想办法活着出去才行”。
那时候……万篱撇去脑海里沉重的蜂鸣声，敛目努力回想着，还在末流城的自己，脑袋里明明就只有奈奈和时间咒文而已，那时候也只简单见过格绯几面，别说是喜欢，就算是当做路匪杀了都没什么奇怪的吧。
“既然被门限制了距离就别胡扯了，我是自己想要出去，所以才试着相信你的鬼话，仅此而已。说起来，门距离这里应该已经好远了吧，为什么你的声音能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你不是被挡在门那边了吗？”
牧林的声音闻言终于停顿片刻，却并没有作出回答。
也许又是什么奇怪的陷阱或是其他的什么小伎俩，但也万篱懒得再去思考这些，毕竟对方的话都在自己的预料之内。只要牧林不再像初见那时候一样老是烦着他就行了，这家伙明明已经死了这么久，又在黑暗领吞噬了不少灵魂，到现在脾气性格居然还是一点没变……
他摇摇头，向前迈步，整个身体瞬息消失在了原地。
对于这个庞大到几乎没有边际的洞穴来说，此刻的万篱与一颗平凡的落石无异，是否下落，都不会让什么事情发生或是终结。但如枯朽落叶般被卷进风暴之中的万篱却能清晰地听见骇人的呼啸声在耳边响彻，凉意遍及全身，他可是将自己全部命运都赌在了这一次盲目信任上了。
脚下的黑暗与身周的静默连作一体，少年感觉不到四下里任何事物的存在，手腕上浮现的灰火之轮旋起旋灭，坠落仿佛没有尽头。
有很多声音在询问他各种各样的奇怪问题，于坠落中勉力蜷缩成一团的万篱已经想不起这些声音的主人了，只是觉得熟悉。所有的问题逐渐统一，变成了寥寥几个点缀在意识里的简单问号。
为什么明知道要受伤还是要回到那个人的身边？为什么不再等待寻求别的方法而要如此极端？以及，为什么是格绯，不是奈奈？
可是，这些问题真的有答案吗？
万篱将鹰界的感知如蛛网般铺撒开来，试图搜寻任何可用的灵魂气息。在下坠的间隙，强化感知中那种独属尸体的腐臭味道逐渐变得浓烈，但是对于筑石或者是类似事物的感觉，却依旧如此微弱，好像是在落寞的雨夜寻找天边的微弱星光，期望伴随着绝望紧揪着心。
脚下，似乎就如这黑暗领的天空一样没有边界。
几秒钟后，万篱的意识猛然一震，像是于沉睡中被人突然推醒一般，危险的感觉难以抑制地漫上他的脑海。也许先前所有的设想都只是他的错觉呢？如果牧林想要杀死他绝对是可能有他自己的理由，而这其中原因，万篱又怎么提前知道呢？
他想要再次飞起，但身体却像是断了线的傀儡狠命向下坠去。
紧接着，万篱感觉到底下的黑暗中传来一丝隐约的波动，力量越过鹰界模糊的印象直接钻进了他的身体，旋即，那些原本被封闭着的感知似乎被人悄悄打开了一条缝隙透出光来。就像是当初在月岩森林时那样，万篱再一次感觉到了那中垂死前的混乱记忆。
借着那股刚刚触碰到的崭新力量，他疯狂地扑动翅膀准备落地，但此时距离地面已是太近，整个降落动作都是在一阵轰然巨响中完成的。
飞起的烟尘与四溅的碎石充斥着口鼻，这次意外明明足以将一头成年黑兽直接弄成冰冷破碎的尸体。但万篱只是感觉到了一阵彻骨的疲惫，好像忘记了时间的存在般，将所有的疼痛都抛之脑后。
冥冥中，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帮助他，因为手指在最后的时刻虽然摸索到了许多筑石，却依旧只能感觉到一丝丝微小的气息。
那些异邦人当然不会就这么随意地让他进到这个巨大的筑石储藏室里的，在那之前，他们早就用咒文封锁了筑石大部分的力量，只留一点空隙让门能够一直开着。万篱能飞这一点，都已经是意料之外的了。
如果不是那突然被牵引而起的灵魂，他现在已经变成一团肉酱了。
想到这里，万篱突然觉得一阵安心，身边依旧是无尽的黑暗，再度受伤的身体却因为灵魂的汇入而又了阵阵的暖流。幸好，如果使用筑石来补充身体里的灵魂的话倒是与死信者每日的吸收上限不冲突。
大概是因为抽取多少用掉多少，并没有多少停留吧。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他才在黑暗中摸索着爬了起来。就好像是因为将自己的未来以一份奇怪的契约卖给一个奇怪的神灵之后产生的副作用一样，明明落地时的撞击与先前战斗时候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万篱不但没死，此刻身上的上也没有较之前更加严重。
不，其实大有恢复的势头，大多数伤口正在痊愈，而且，速度似乎也比过往正常状态下还要快上许多。
这个洞穴里有太多不寻常的事情了，不过万篱倒也不在乎这么多。他试着点起一簇小小的火焰，虽然极微弱，却也能照亮身边的景象。
脚下几乎全都是大大小小篆刻着古陆语的石头，里面的灵魂并不算多，有部分甚至几乎没有，但光是这个数量，就相当惊人了。漫无边际的石块铺展开来，像是夜幕下一块广阔的原野。
牧林关于筑石维持着门的开启的言论是对的，眼下所有的石块上都只刻了一种符号，即使微光中也能看见几丝流转的符文线条，只不过眼下万篱搜寻遍脑海所有的记忆，也没能明白其中意思。
无所谓了，现在，必须得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光是带着筑石再飞上去肯定是不行的，单块筑石的力量并还没有多少，要是一堆，万篱也带不上去，而且，到时候还是要面对那些异邦人。
他借着悠悠的火光向前迈步，消去鹰界，开始用双眼来回搜索着。
奇怪的是桥底下似乎也有风，当风吹起的时候，身边那种污浊反胃的气息就会消散不少，空气在缓慢流动着，却并不能显示出出口的方向。万篱觉得这黑暗之中一定是存在着什么的，某些异样，但他也不想找，只希望对方不是像牧林一样吞噬尸体或是灵魂后变得异乎强大的怪物。
奔波良久，少年才停下微微颤抖的脚步。
“终于找到一块合适的了……”
万篱望着眼前一块向上突起笔直消失在黑暗中的巨石，松了口气。果然在短时间里不论那些异邦人有多强大都不可能收集到太多的灵魂的，至少，不能多到足以填满整个洞穴底部，这里一定会有原本的石头。
万篱从地上随意捡起一块筑石，同时悄然运转右手上的力量咒文，开始篆刻那个从六年前起就深深烙刻在他的脑海里的咒文。
长眠于左手的杰作，那个……时间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