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对方在雪地里踉跄慌张的模样，万篱突然发觉自己似乎也在逃避些什么。他杀了这个部落最强的武者，又想要由着性子离开这里继续寻找格绯，这就像是半道上杀了旅人的病马而让他们接下来徒步赶路一样，他知道这些部落与他无关，但离开会让无数人失望。
落在身上的雪总在提醒着万篱这里并非是自己的故乡，它们微小存在随着云层从遥远的地方赶来，在陌生的土地上落下，这样突然迸发的情感总是在动摇着他。
“我明白这个世界已经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巨变，但是千年血脉，必须要延续下去。”
老人执着坚毅的目光久久停驻在半空静默飘落的飞雪上，面色决绝恍若神殿前的塑像，看样子即使万篱拒绝了他的请求，即使黑兽就在他的身前挥舞起致命的脚爪，他也还是会将这趟旅程继续下去。先前的献祭已经说明了他不惜一切的决心，他的确，是在同命运拼命。
“我知道这件事情与你无关，一个人旅行总是比一群人要来得方便”，老人四顾瞥了眼驻足四周的族人，“不管你如何决断，我的立场和你杀死果尔卡之前是一样的”。
其实老人并非是面对力量懦弱的人，只是更加聪明，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低声恳切的问询又一次将万篱的意识拉回到眼前困境中来，相比之下也许格绯或是奈奈会更擅长处理这种事情，而万篱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拯救一个深陷混乱与恐慌之中的部族，如何带领这么多的人躲过黑兽的围堵安然存活下来。
他不习惯同那么多人一起思考或是行动，鹰界很大，他的观感却很狭隘，仅能容下那寥寥的几人。奈奈说过，在和平的年代里英雄们也许会成为强盗恶棍，万篱就像是这样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存在，只不过，过往年月混乱的世界掐好宠溺着他这类人。
万篱曾听说过困境，而困境的话，的确是会将人困住呢。
“我一路所见的黑兽都已经被暴雪冻死了，你们现在已经不需要我做什么了吧。”
大雪总有消停的时刻，只要没有性命之忧，万篱也没必要替他们担心。
“那只是一小部分，严冬无法长久地阻止它们前进的脚步”，老人说话时下巴的胡须微微颤动着，脑海中似乎又跃出了那群怪物嗜血的骇人模样，“黑兽适应环境的能力远超想象，我们刚刚才到达这边的城镇，再过不久就要继续前行，但是……我们没有渡海的船只。”
万篱点点头，实际上，老人面对的情况可能还要更糟。
无烬城已经毁了，他清楚这些人不能在那里找到哪怕一艘航船或是足够的补给，而到时候成群的黑兽席卷北疆沿途所有的城镇，预言中毁灭的开端差不多就是那时降临的。黑兽，与那吞噬世界的黑蛇倒是很相似，看起来筑石上记载的事情可能真的要发生了。
“那你知道现在正在逼近的黑兽数量大概有多少吗？”
听见万篱问这个，老人也是为难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几个部落遇到的队伍聚集起来的话，怕是近万，而这里聚集的人，还只是寥寥的几个部落而已。”
没人能估量这个模糊数字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但万篱至明白北疆怕是没有任何的城市堡垒能够阻挡这支浩浩荡荡的大军，就连南疆他所见的任何一座伟大城池也是一样。大雪让逃亡的路变得更为艰辛了，正是在这种压力之下，这些人才不得不选择那献祭……
“我想要帮助你们，但是，我没有能够抵挡近万黑兽的力量。”
人群沉寂下来，但这本来就是料想中的答案，大多数人都低头收敛了热切的目光，转身离开，像光逃离即将锁上的房间般匆忙又不知所终。
漫长的旅行已经持续了很久，他们既然不能期待万篱能带来什么样的奇迹，就只能好好休息，争取明晨再次出发的时候能有个好点的状态了。
“妈妈，我不想再走路了……”
万篱回过头，看着人群前一个瘦弱黝黑的小女孩正紧紧攥着母亲的手，看得出来连日的逃亡让女孩的身体状态变得很差，而且这伙人也缺少足够的粮食和饮水。在她们的身后，更多的人已经转身离开了，他们去寻找可以避雪的屋子，顺便，也远离万篱。
看到破灭的希望，还不如什么都没看见呢。
最后，广场上只剩下了万篱和那个祭司模样的老者，以及地上仍旧怀抱着孩子流泪的母亲。他们都不想去避雪，当然，也没有这个心情，万篱的脑海里隐隐浮现出上万怪物从冰雪中破壳而出的情形，因说得对，现在的北疆是无比危险的地方，他不能在这里停留，更不能让格绯呆在这里。可是眼前所见的景象，却像是一根无形的线将他的心紧紧拴住。
如果能让他们躲进因的洞穴里的话，大概就能安然度过这次危机了。
万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那个乌灵人已经警告过他了，若是把这些人带到哪边去，恐怕会给他们招来杀身之祸……
他们的目光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游走着，看着那些印象中强悍勇猛的北疆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在破落屋宇中躺下，有不少人在先前的战斗中受了伤，伤口无法得到及时的治疗，而万篱不知道他们是否也会变成果尔卡的模样。不论如何，还会有很多人死去。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他突然对身旁的老者说道，“我马上就回来”。
奇怪，明明应该先去找格绯的，外面已经变得那么危险了……
万篱穿过人群朝着印象中小镇广场的方向跑去，他看得到身边人对他的失望，亦或是不满，各种各样复杂的感情堆叠在一起。如果不是忌惮他身上那股强大的力量，他相信会有人想要揍他的。但，在万篱眼中这些人都是真实的，虽然不至于太过悲观，但他知道放任这件事之后这些人会有怎样的下场，他不想看着他们死去，不管是大人，还是那些孩子。
这是在自找麻烦，又或者，只是要他尽力抓紧时间而已。
先前的老人果然还在那块巨大筑石边静静坐着，风雪变得愈发猛烈，老人才在部落人纷纷离去后从景物中凸显出身子来。他瘦弱的身体几乎已经和四周的建筑合为一体了，即便万篱跑到面前，也只是低垂着目光，任由雪花打落在自己身上。
“这个地方，有矿场之类的东西吗？”
与聚集在此处的流民不同，万篱当初在这个镇子的废墟里找到的武器都是十分粗糙的，但是数量不少，而且似乎还是在配备之后多余出来的。有可能这个镇子是有自己的矿洞的，因的洞穴不可以的话，这里应该是最好的藏身之处了。
“没有”，老人依旧是当初的回答，既冷漠又刻薄。
他抬起头，异色目光在万篱的伤口和血迹上停留了一会，“看起来你已经从那座神殿回来了，你并不悲伤，甚至还有空帮助这群人，说明先前陪着你的那两人也没出事。现在的你应该在前往北方内陆的路上，而不是在这里浪费这些时间，拯救不会让你变得更加伟大”。
“我没想变得伟大，我不能光站着看他们被成群的黑兽杀死。”
“为什么不能？难道过去的你也常常为这些事情驻足吗？”
老人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但万篱，他知道自己过去为了报复无烬城的欺压甚至乐于用整座城的性命做威胁，他从末流城的暴乱中逃跑，在黛冬城的剧变前退缩，看着冷杉独自赴死。他的确从来就不是能拯救他人于水火的人。
现在为什么会这样做，到底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他的内心真的有在改变？
“你不愿拯救先前住在镇子上的人，所以你才是那个唯一的幸存者，我早该知道的。”
一个人的旅行总是更加方便，而且安全，如果万篱从这件事情中跳脱出来，估计他现在已经找到格绯了，他们能够继续先前的旅程，就像约定好的一样。
但是他们去帝留城干什么？万篱询问自己，如果想救人的话，这里就可以，他当然不能拯救世界，那是神灵的事情。而如果想要为这个即将面对巨大灾难的世界做些什么，大概就是帮助这些人脱离困境了，让北疆的血脉，延续下去。
其实怎么想都是与他无关的事情，劫难面前，转身逃离有太多的好处。
“也许这个世界就要有大麻烦了，守着那块破石头救不了任何人，那块石头的意义，不就是为了改变最终灭亡的结局吗？数代延续的使命到底有什么意义，你自己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就能给你变出一个矿洞来吗？”
“我想要你和因联系，这里有人愿意成为她的使者，只要她能让这些人活下去。”
老人摇了摇脑袋，抖落积在身上的雪花。
“我说过神明因不会随意选择使者的，我告诫过你不要强求，你不应该在这里停留，想要活命的话，还是尽早离开比较明智。现在的你，与其说是想逞英雄，还不如说是孩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