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篱回头望了眼倾颓破屋边瑟缩着身体休息的人们，这里聚集了远超一座大城的人口，但既没有足够的食物，也没有御寒的衣物，接下来的逃亡之旅是难以想象的。
寒风黑夜，还有潜在的无数危险和不安因素，入目的一切都是衰败摸样。
他询问自己到底是在追逐着那种成为英雄般的成就感，还是真的想要帮助这些人，以及，这些人是否真的能因为他的力量而存活下去。先前的他在老人的追问前迟疑，是因为内心的直觉在告诉他，他什么都做不了，无法抵挡住成千上万的黑兽，他不是神灵，也不是英雄。
如果世界将行灭亡，他唯一的选择本该是找到个人，好好度过那些最后时光。
“并非是孩子气”，万篱走近老者，观摩着筑石上刻画着的陌生字句，“很多年之前我也想救一些人，但他们后来谁也没留下。我虽然并不了解这些北疆人，也没有为了帮助他们而把自己卷入危险的理由，但是我理解绝望，我希望能有人在历经绝望之后还能活下去。”
“你是被神灵眷顾的人，置身黑暗岭的边界而完全没有性命之忧，所以你不了解生命的意义，以前的我也不了解。但渐渐的，在做了很多你以为愚蠢或是孩子气的事情之后，就开始懂一些了。我大概不能看着这些人就这样死在这里。”
老人皱着眉头，先前刻薄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丝的松动，“但，你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万篱转过脑袋又看了眼老人，丝丝黑烟中那刻画在手臂上的咒文瞬间爆发，力量之言作用在纤细沾满血迹的指尖上，眨眼间便将落手处的巨石抠下了零星的碎屑。
啪嗒的一声轻响，短短片刻的反应时间过后，万篱发觉身后的气势陡然一变，从心底爬起的危险感觉让他手上的动作硬生生僵在原处，他回头，老人的眼中已经有了零星的杀意。
“你很强大，而且远超于我。”
“神灵更喜欢眷顾那些知晓如何善用力量的人罢了。既然我已经成了无光之神在这个世界的侍者，便不适合再用神授的能力干涉普通人的事务，但接下来我会怎么做，还是得取决于你准备干什么，奉劝你还是住手吧，这样做对你我都毫无意义。”
“所以你甚至愿意为了异教徒的造物动用自身神灵的手段，却不愿意对你身后这些同你有着相似血脉的人稍稍施以援手吗？你可以阻止黑兽的浪潮的吧。”
在真正动手之前，万篱完全无法描述老人身上背负着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力量。那感觉和因通过奇界同他对话的时候很像，同样的难以探明虚实，简直就像是因亲自降临此地般。
在万篱此刻所站的镇子毁灭之前，老人绝对能灭掉所有试图靠近这里的黑兽。
“但，改变历史与人们的命运走向是重大的罪过，我不能这样使用神灵的力量。”
先前，因自己也说过神灵不能插手下属世界的规矩，违背者将被卷入命运而失去选择前路的能力。万篱也知道这个世界过去曾有过神灵陨落的事发生，传说时代的终结与大陆桥的坍塌，是让神灵也无法挣脱的宿命。所以，即使是神灵的使者也不可以这么做吗？
力量咒文的力量停滞在漆黑扭曲的线条里，薄烟中，像是沉默等待爆发的火山。
但是传入意识中的感觉又同过往有些不同，万篱低头，发现不知不觉间缕缕的灵魂正逐渐从咒文上剥离出来，被强行卷入筑石内部。老人守护的这块巨石吸引着那些外散流失的灵魂粉末，就像是万篱身上那两颗石头一样，他也想起了当初在月岩森林里的那块筑石。
那块古老的筑石储存着黛冬城近千年的亡者魂灵，只需要先驱者族裔的灵魂做钥匙便可彻底开启，也是在那里，万篱第一次看见了埋首修改咒文的佚名。
还有那时男孩说的话，他说，修改后的咒文才是真正完整的咒文。
而眼前的筑石，它的灵魂又积蓄了多少，具有怎样的功能，需要何种钥匙呢？
万篱一面维持着手上蹿动跳跃的力量，一面于老人的注视下围绕着整个平台缓慢走着。远处很多人都侧过脑袋默默看着他，毕竟是从天而降的人，有关他的小道消息和各种猜测早就传开了。不久，就连先前的年迈祭祀也跟了过来，只是依旧没人知道万篱在干什么。
“话说，你们有人知道这块筑石上写的是什么吗？”
万篱抬起头看着远处近处或是警戒或是疑惑的众人，又重复了一遍。
“有人能看得懂这块筑石上的古陆语吗？”
一片沉默中，祭司模样的老者晃了晃毛发苍白如雪的脑袋，算是代替众人回答道：“筑石代表了神旨，它存在的岁月要比我们能够想象的漫长得多，即使是古陆语的书写也有了很大的演变。不过，可以让族里的女人们来看看，咒文和巫艺，到底还是属于女人的技艺。”
万篱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在南疆，从事咒文研究的可大多是些身份高贵的男人。
没过多久，他看见一个人从零星围观的队伍后走了出来，祭祀口中所说的女人就是先前万篱看见的那个脸上带着图腾印、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他没想到会是她。
“阿银是族里少数几个还能识得些古陆语传统拼写方法的人了，至于更久远的古陆语体系，已经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而早早失传了。那些语言在很久以前被人弃置遗忘，时代演变，我们改变了咒文的拼写方法，力量依旧在，只是据说没有过去那般的威力了。”
老者在一旁解释得认真，万篱也在细心听着。
南疆力商人们研究的大概还是更古老的那种版本，所以传言中成功后的威力更大，失败率也是高得离谱。只不过，他们对于这种神灵教授的语言从来都是没有新旧的区分的。
女人擦去脸上的泪水，先看了万篱一眼，这才认真打量起巨石上的古陆语来。也许是在先前决定了要献祭的时候就多少有了些觉悟，阿银此刻看起来已经多少恢复了一些，只是身体还在本能地颤抖着，像是在畏惧周遭的寒冷，亦或是受扰于内心传来的惊恐。
万篱注意到，她将孩子先前挂在衣服上的一个兽牙小坠子小心别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其实……的确，也许是太激动了，因为你轻易击败了果尔卡便央求你一个人去带着我们这么多人战胜这场危难，这实在是胡来。其实族里还有战士，风雪暂歇后我们也还能继续赶路，努力找到找到藏身之所或者是离开北疆的船只才是我应该考虑的选择。”
似乎所有人都开始冷静下来了，但万篱却动了想要尝试的心。
他知道再向南不远就是被烧成废墟的无烬城和被筑石巨人捣成一堆破烂的牙港海岸了，这些人没有机会，如果不在这里想好解决的对策的话，到时候他们就会走投无路。
“从始至终，都你一个人管理着这里所有的人吗？”
万篱突然有些好奇，毕竟这么多的部落图腾汇聚在一起，看得出来拥有管理权力的却只有老人一人。可他不像是城主或是皇室，如果是长老之类的，应该也不止一个人吧。
“并不是，我也只是带着部族里的五六十人罢了，其他的人都是自己加入这场迁徙的，沿途被毁掉的城镇实在是太多了。先前你能带着那个孩子找到他的母亲，也只能说是凑巧吧，更多的人，他们都已经疲于连日逃亡，也没精力再理会其他的事情了。”
看起来这群人比他预想的要更加不稳定，像果尔卡那样恃强凌弱的人，肯定还有不少。
万篱回过头，看见阿银叹了口气，朝着自己转了过来。
【在学习如何控制小说的节奏，码字感觉已经可以盲打了，虽然速度还是和原来差不多。另外，第三卷快要结束了，我甚至已经想好了下一卷的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