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无秩之言”，她浅灰色的双眼在万篱的身上停留片刻，继而转向等待在一旁的年迈祭祀。阿银的语气带着种理所当然的味道，似乎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密教的侍者闻言又在筑石边缓慢坐下，神情颇为平静，毕竟就连世代守护的他们都未能弄清楚这块筑石背后的秘密，几百个岁月的钻研都无法穷尽，单一个仅懂得些古语皮毛的普通女人又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呢？
只有万篱依旧是有些困惑，“那个，无秩之言是……”
“就是那些语法构成有了明显错误但却依旧具有独特效果的咒文”，族长解释道，“很多的古老石碑都会出现这种情况，毕竟那都是很久远以前的语言了。我们的先祖学习的古陆语版本和这些石碑上的内容是有出入的，而且这些咒文，即使复刻了也不会有作用”。
就像是整个世界留下的唯一独本般，万篱猜想复刻失败可能和刻画的技法有关系，这块筑石依旧在发挥着作用，这就说明文字本身是没有问题的。
在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祭司转身对着众人小声呵斥了声，弄得浑身的饰物哒哒轻响。
“全都回去找个地方休息，明早天空放明的时候我们就会出发了。”
阿银离开平台走到万篱面前，微微鞠了个躬，便也随着族长和众人一起离开了。
至始至终，密教宝石眼的老者都没有同族里的祭司说过一句话，大概后者还以为他也只不过是其他部族一个平凡无比的老头吧，这里聚集了这么多的流亡者，再多一个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万篱隐隐觉得，他的目光在阿银和祭司身上停留得有点久。
他瞥了平台上的老家伙一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人们抵着疲惫聚集起来又再次四散而去。万篱知道自己大概是让他们失望了，与此同时也让他们明白，生活本没有那么多的奇迹。很多时候想要前进或者是继续活下去的话，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地捱着，他们总要面对黑兽或者亡魂的利齿的。
“不用看了，如果这些石碑上的文字那么容易就能辨认得出来，那些古老强大的语言便不再是传说了。传说时代之后的历史出现了断点，旧时文明和力量都已经流失了。”
万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总结，只是觉得一切都无能为力。
夜色逐渐变得深沉，万篱脑袋枕着焦黑潮湿的木头躺在由几块木板搭建起的简单屋宇下，侧过双眼就可以看见厚重的阴云和朦胧月光下纷纷扬扬的大雪。没有星光，篝火映照下却也不觉得昏暗，只是他对寒冷的感知越发薄弱了。不仅仅是寒冷，还有痛苦和其他一些过去老是揪着他不放的东西。
从因的神殿出来直到现在，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但现在他还在思考别的东西，关于那些石柱。佚名肯定知晓筑石上咒文的意义和作用，虽然依旧不清楚他的反常、他的无所不知与强大力量的由来，但是男孩至少为万篱提供了一些思路，还有远处那个缩在石柱旁浑身落雪的冷漠老人，他的话也是。
“无秩之言”，万篱念叨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细细思量着。
时代在变化着，当初传说时代的终结，以及现在预言石柱所昭示的即将到来的危机都在不断地印证着这句话。石碑是过往留下的东西，也就是说它们也许没能在那场灾难中发挥应有的作用。在船上的时候，佚名提到大陆桥的断裂是因为神灵战争，而他在更早的时候“修复”了月岩森林的那块筑石，说明那些咒文还是有用的。
佚名不止一次提起，他来北疆的目的是为了打赢一场战争。
而千年前的神灵战争，那个乌灵人说他们信奉的神灵已经不在了，黑暗领的影子也说过他们这些灰火之轮的宿主身上有神灵的碎片，也就是说那个古老的神真的是死去了。战争牵涉到了双方，既然传说时代的神灵死去了，那么留下的自然是胜利的那个神明了。
那也是后来教授北疆原住民古陆语咒文，并且在帝留城统治千年的那个家伙。
万篱又重头仔细回想了一遍他所了解到的所有信息、所有的话，在确认没有什么矛盾或者是不合理的地方之后才缓缓坐了起来，小心舒张着即将完全愈合的伤口。
其实，他甚至也察觉不到身体的疲惫了，感觉像是活在梦境之中一样。
天上来往的渡舟证明神灵还在行动，但神侍也好，普通的寄宿者也好，全都在不断死去，隐藏在万篱他们这些幸存者身体里的力量也在逐渐增强。也许那个神灵还有复生的一天，万篱想着，伸手在雪地上细细画了起来。现在的神灵会阻止他们吗？
现在南北疆域存在的力量，有黑王和他的死信者、帝留城神灵和他的不朽修士、因手下的乌灵人军团、不知从何处来的黑兽大军、各种各种的信仰教派和各大城邦的势力。
死信者在杀修士，乌灵人在杀普通人和黑兽，教派和城邦则是随波逐流。
格绯曾告诉他，也许佚名是想传达给他们一些信息，只是他们还没有明白而已。
“睡不着吗？今晚的大雪确不适合在外面露宿……”
浅浅的影子被月光拉扯着延伸到万篱脚边，他抬起头，发觉阿银就站在前面不远处。她依旧是白天那个简练的模样，只是看起来仍是有些消沉疲惫，虽然果尔卡死了，但是他们要面对的真正危险依旧还在，生与死，如何独自活下去的问题，大概还在困扰着她吧。
“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我倒是不怕寒冷，话说，你不早点休息吗？”
现在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已经睡着了，除了平台上的老人，和远处寥寥的几个守夜者。
“我已经休息过了，来这里，只是想要亲自感谢一下你为孩子所做的一切……”
她说着便将怀里鼓鼓囊囊的兽皮包裹塞到了万篱手里，动作轻悄，像只野猫似的。
“这是我丈夫以前的衣服，现在他和孩子都不在了，这东西留着也没有主人，我……我觉得他们还是希望我能够好好活下去的，所以这东西与其费力带着，还不如送给你了。”
万篱打开包裹，是一套镶嵌着厚实铁片的皮甲，连带着手套和看起来有些不相称的厚底靴子。尺码相较于他应该是有些大了，但看得出来女人已经稍稍做过修改了。虽然他对于身周的寒冷已经越发麻木了，但的确，一直穿着身上那件满是血迹的破烂衣服也不太好。
“既然你收下了，我也就告辞了，我想，明早你醒来的时候我们也该出发了。”
阿银似乎料定了万篱不会跟着他们，于是再次像白天那样鞠躬，转身准备离开。
“我说”，万篱突然开口，“如果让你修改那些无秩之言的话，你会怎么修改呢？”
“修改？但是那是古老神灵留下来的语言，是不可以……”
“呃，但如果这只是一个初学者随意用古陆语写下的咒文呢？如果是这样，你觉得筑石上的内容应该怎么修改才对呢？”
万篱看着阿银的双眼由困惑转为深思，也许那咒文是需要修改之后才能使用的，在等待了好一阵子之后，她似乎真的想到了什么。只是看着纠结的神情，似乎还不是分外肯定。
“我需要过去再确认一下，如果非要修改的话，也许会改变咒文的原本的意思，但的确是能够修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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