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不过，我不喜欢别人随意翻看我的东西。”
女孩稍稍后退了几步，此刻脸上神情已经不似一开始那样凌厉且充满杀气了。但就万篱看来，只要对方还没有做出放下武器的举动，就还不能轻易放松警惕。
他下意识地瞥了眼几步之外那把墨黑的长剑，算起来它已经陪了他七八年了，万篱管它叫“恒沙”。虽然耳边死者们怪异的叫嚷声让他很是烦躁，但他还不能抽出固定着铁索的剑，即使武器攻击距离上的优势可以让他用更快的速度解决掉眼前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姑娘。
葬鸦无声咽下唾沫，做好了再次迎接敌袭的准备，“你还是想要杀了我吗？即使我们恰巧还从事着同一个职业。”他试探性地问道，对方的回答也许会决定他是否直接抽剑杀了她。
反正在这个混乱的世界上，让自己活下去才是最为重要的，死了，什么都毫无意义。
“你只要把东西还给我就可以了”，女孩犹豫着，瞥了眼远处小堆的尸体，眼神中闪过明显的讶异，“之前那些人在追赶我，我们的队伍在半路上遇见了成规模的路匪团伙，除了我之外其余的人全都被他们抓住了，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昏过去。”
“这样啊”，男孩并未流露出多少情绪，只盯着女孩的脸看了会，匕首插进沙堆，坐下。
“火堆边的往生匣里有可以吃的东西，但是不要乱翻，就在顶上的那格。”
女孩多少松了口气，她将武器塞进袖子下的卡槽里，并没有直接去动往生匣。
“谢谢……我叫格绯，来自南方的雅木部落。”
“万篱，南疆斐望城。”
火焰自顾自地噼啪燃烧着，今夜的沙漠里意外的平静，没有四处活动的危险生物，也没有危险的路匪车队或是流浪城邦的蛮人们。就像是远处那堆死寂尸体般死气沉沉，总的来说男孩对这片沙漠其实并不了解，但也能察觉到某些异样，毕竟，实在是太安静了。
除了边上嘶哑发声的尸体队伍制造出的响动，当然，它们依旧烦人。
“那么……为什么突然就昏倒了，还有那些死人，唔，你有什么头绪吗？”
“也许是渡舟，毕竟死者虽然身体大多完整却都没有灵魂，但是，我想……”
“我没有看见渡舟的影子。”
“其实，还有声响”，女孩叹了口气，“那时候我也没听见渡舟降临的声音。”
又是令人不舒服的沉寂，两个人暂时都不知道改说什么好，即使仍旧保持着数步远的安全距离，也没有人任何一方愿意休息或是放松警惕。怀疑、不信任，情感悄然盘旋着。
“喂，你……很强吧。如果可以话，我想求你帮个忙。”
万篱知道她指的是地上的那些死人，女孩还没有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头。
“帮什么？”
“我觉得晚上是个不错的机会，我想……去找我父亲。”
“可是，这伙人不是我杀的，我发现你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死干净了。”
女孩转头颇为不信地看着他，但万篱眼中没有丝毫的异样。
“那……我自己去好了，反正……”
反正什么格绯没有说出口，她只是盯着跃动的火焰看了会，然后转身。现在是夜晚，如果非要强闯路匪的营地的话，的确是方便多了，而且遇见流浪城邦的机会也会更小。但，即使是睡着的老虎也依旧是老虎，路匪能在这片沙漠生存下去，自然也不是什么好惹的势力。
这片沙漠地面最大的路匪团伙，可是能同整座城池的防卫力量相对抗的。
女孩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夜晚的温度低得吓人，实在不是什么洗劫路匪的好时机，当然，任何时候都不是好时机。万篱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匕首，他意识到自己突然改变主意了。
“他们有多少人？武器装备，还有车队规模怎么样？”
“实际上，我们遇见这伙人的时候就是近百人的规模，远比你现在见到的死人要多，他们骑着骆驼，并没有车队。至于武器的话，似乎只是简单的弓箭和刀剑。”
“那是因为你们是雅木部落的人，我听说，你们制作武器的工艺很不错。”
万篱边拉扯着身后成队的尸体边努力跟上女孩，他以前听说过格绯的家乡。那里据说自然条件恶劣，其人也世代从事雇佣兵或是商人、工匠一类的行业，四处迁徙，学习谋生本领，而雅木的武器制作水准在整个南疆都是出名的，像是女孩袖子里的那种，根本就是小意思。
此外，雅木也因为其恶劣的民风而在不少城市里称得上恶名昭著，他们悍勇、蛮横、唯利是图而不讲信用，至少他听说的描述大多都是这样，所以才不能完全加以信任。
“我们以此为生，当然，并非是自愿的，雅木的土地无法种出粮食，乃至牲畜的草料。”
“不过，值得信任的雅木人会是最好的佣兵，你们的队伍有多少人？”
女孩闻言咬了咬嘴唇，“四个人，两个来自雅木，我们是在路上遇见的。”
万篱短暂地沉默了会儿，葬鸦这个职业对于大多数独行者来说实在是太过危险了，但是结对的旅者们往往会吸引来更加贪婪的对手。他正了正腰间的匕首，同时开始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两人已经走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看样子附近并没有其他路匪的踪迹。
“我们这是去哪里？”
“沿着我来时的方向走回去，入夜的时候他们应该会在原地扎营。”
“我们还是直接去那个，唔，饕餮之齿吧，我记得是叫这个名字的。他们丢了这么多人怎么也得起疑了，别忘了这附近大概已经是末流城的地盘了，我在上一座城镇的时候听人说起他们围攻流浪城邦的事情，据说是杀了不少人，他们不会在原地等着你去找的。”
所谓的饕餮之齿就是沙漠中一座巨大的坟墓，同时也是块无比辽阔的流沙地带。如果死者们的灵魂被收走，葬鸦们就会执行他们的第二个任务——将完全失去生机的尸体连同往生匣里的陪葬品一同掩埋。但若是在这沙漠里，葬鸦们就会尽可能将尸体带往饕餮之齿，因为根据这边的信仰，那里就是沙漠守护者的所在，它会护佑那些为它献上食粮的人们。
这信仰，尽管算是异教，却也在刀口饮血的路匪中相当盛行。四人小组的葬鸦队伍起码会带上十具以上的尸体，就万篱看来，这也能算得上是相当可观的一份祭品了。
“如果到了饕餮之齿没有看见人的话……我说不定会找不到他们原本所在的位置。”
“在荒野里露营对于大队人马来说是无比危险的，如果他们不在对于野兽来说同样危险的饕餮之齿，就只能是在原本的营地里了，乱石堆就的峡谷之类的地方。”
“这些都只是你的推测不是吗？我不喜欢单纯的推测。”
“恰好现在我们手上的时间就只够推测的了，你以为路匪会好好照顾那些失去了往生匣的葬鸦吗？我虽然对这行还不是特别了解，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大概比你更加了解这个世界，换做我是他们的话，要么把人带去饕餮之齿杀了，要么当场就杀了，不会有其他选择。”
女孩没有吭声，只是向前迈进的步伐变快了许多，而万篱能察觉到她逐渐在调整方向。格绯对这一带很是熟悉，不过不是因为常年居住熟悉地形之类令人怀疑的原因，仅因为她始终在观察头顶的星辰，而这是大多数葬鸦都必须掌握的技巧之一，当然，万篱不算在内。
少年牵动叮当作响的铁索，成排尸体在他身后不情不愿地跟着。
灵魂中蕴含的力量会指引它们前往北方，但逝者总是习惯自己选择方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人牵着。因而，如果不是不希望亲人曝尸荒野，葬鸦这个职业也就没必要诞生了。
“快到了吧，我感觉我们已经走了很久，虽然，沙漠本身就很大。”
“快到了，饕餮之齿和附近的末流城相隔不远，所以大多数葬鸦都是把死者带到城里，待渡舟被吸引并降临之后再用部分随葬物雇佣马车，将失去灵魂的尸体运到这边的。笔直向前再走会儿就是饕餮之齿，不过你最好把死者留在这里，毕竟这样目标实在是……”
格绯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转化为一阵急促的叫喊声，万篱自身后猛然扑来，伸手将她整个人都按倒在沙地里，而且那力量大得惊人，铁锁盘旋绕上女孩手臂，咔咔作响，等到她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先前藏在袖子里的两把短剑连同剑鞘都已经被少年顺走了。
任谁也不能、也不敢忘记，这里是属于葬鸦和路匪们的世界，是凋亡大道！
“对不起啊，不过，我还是无法信任你，不管你是雅木人还是其他的什么人，所以，为了尸体和往生匣的安全，你暂时就在这里乖乖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