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篱就这么躺着，他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觉得沙漠的夜晚清冷异常，伤口的恢复也相当缓慢。敌人肯定还会再来，那几声狼嗥就是最好的例证，但他就是不想爬起来。
“咳，你小子……没想到吧，就算有人暗中帮你，还是让我脱了身”。万篱听见一个沙哑刺耳的声音，穿着褐色长袍的蒙面男人自一侧街角现出身来，跛着脚慢慢向万篱这边走来。
他大概是刚刚历经了一场恶战，一只手臂已经不知道去了哪，刀口整齐的伤口虽然已经潦草地包扎了一下，却还是在不断地往下滴血。饶是这样，万篱还是能清晰察觉到回荡在他眼底的灼灼杀意。
月光逐渐黯淡，地平线上微微泛起一丝光亮，剑师的长刀就跌在万篱手边一指远的废墟上。
万篱微微屈身，身体像长弓般紧紧绷起。他的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开口道：“呵，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我之前可听到了不少的狼嗥声呢！”
男人呼吸一滞，登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血腥铁角设在末流城的暗线其实并不多，但一个个也都能算是好手，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次本可以是手到擒来的围捕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败了。现在他自己没能力再把万篱活着带回去不说，之前跟着一起来的人也全没了音信，而他恰好又看见了地上那名亲传剑师的尸体……
“你……也好，现在我也不指望那笔赏金了，连手都丢了还要钱有什么用？这夜长梦多，既然你落到了我的手里，我就该当场杀了你，也算是给那些死掉的弟兄们一点交代！”
他颤抖着举起手中一把宽背的长刀，嘴里还不忘絮絮叨叨地念着些什么。万篱皱了皱眉头，身体稍侧，手指已经摸到了边上有细丝缠绕的刀柄。
“去死吧！”男人狂吼一声，大刀呼啸而下，在他眼里万篱不过是他手边待宰的羊羔，就算他现在实力已经折损大半，应付脚边这个倒在血泊里的小鬼还是没问题的。
刀锋狠狠落在一地的碎石上，大半早已黏糊的血迹随着黯淡火星四散飞溅。万篱翻身躲开一击，刹那飞射而起，男人眼见白光闪动，大惊之下愣是收刀抗下迎面一刀，但万篱这一刀挥下，男人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许多，握刀的独臂微微震颤，差点跌坐在地上。
“看得出来你还算讲点义气，你们人也死得差不多了，要是现在想通了想走的话我也不会拦你，甚至不要求你以后不来找我麻烦。当然，下一次再见你出手，我就不客气了。”
万篱退开几步，踢脚勾起地上另外一把长刀，再一次慢慢逼近男人。他那野路子的优势就在于不管手上拿的什么，在战斗的时候都能多多少少用得上。
男人猛咽一口唾沫，竟稍微退后了几步。刚才万篱的那一刀讲不上什么技巧，甚至都没有任何能让他这个半吊子刀客瞧得上眼的地方，可怪就怪在那惊人的力道，要是直接斩下估计能将他拦腰砍成两截。
“那些家伙人早就都死了，你还想搭上另外一只手吗？现在走，还能找点活计好好活下去。毕竟人活着，很不容易的。”
万篱脚步有些轻飘，看样子随时都能倒下。但在男人眼里，却恍如浑身披刃的怪物一般让人无从下手，仿佛此刻转身逃走才是唯一的出路。
他犹豫片刻，长刀闪瞬脱手飞出，万篱面带冰霜，略一侧身便躲过了这很没水平的一招。然而待他仍有些迟滞的意识回过神来时，男人早已经逃出了十几步。
万篱摇摇头，缓慢盘腿坐到地上，死去剑师的灵魂已经差不多被抽干，冰凉的尸体一动也不动。万篱自己暂时也没有其它的方法治疗伤势，只能尽量在原地等着牧林嘴里所谓的救援了。
男人跌跌撞撞的身影始终没能逃出他的视线，万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远去的方向，突然一道黑影自街边一座废屋下窜出，男人闷哼一声，扑进黑影的怀里，片刻之间便已是生机全无。
“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他赶过来的呢，你就这么回应我？要记住，你是饿狼，它是你眼下唯一的猎物。”月猴掀开宽大的斗篷露出他那张标志性的干巴巴的脸，似乎有些不满。
“我以为你应该杀了我，毕竟白天的时候……”
“哼，我当然该杀了你”，他猛一挥手，将男人的尸体抛到万篱的脚边，“不但该杀了你，还应该杀了那个竟敢在背后给我捅刀子的小姑娘。但是，我一直觉得你身上藏着什么很不一般的秘密，在得到那个之前，我是不会让你轻易死掉的”。
“毫无根据啊”，万篱看了看脚边挣扎着准备爬起的尸体，意念微动，淡金色的光芒便从那扭曲的身体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我只忠于我的神——至高的衔尾者，伟大的黑王殿下。为了殿下最终的目标而作出的所有牺牲都是值得的，除了殿下之外我不会相信任何人，包括……忘川，我想知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不回答的话会杀了我吗？”
“不，当然不会。我会带你去个僻静地方，一根根折断你的骨头，直到你愿意说出来为止。”
万篱不理会他的威胁，径直解开剑师的腰带，将那三把长刀连同刀鞘装备到自己身上，他的动作相当从容，丝毫没有生死时刻的慌张神色。
“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恰好用过同一个名字罢了。”
“名字？”
“对，我在穹顶的时候，被人取名叫做忘川，我是花坞阁的忘川，奈奈的人”，他打量了月猴一眼，“你们和穹顶有联系，是穹顶的死士部队——‘黑芒’的人吗？”
月猴在原地来回踱步，似乎是在不停地思考刚刚从万篱嘴里冒出来的这一连串的名词。在逝去的上一个时代里，他们都是秘密与危险的代名词，但在眼下清冷无人的街道上，在穹顶没落的今天，这些东西还剩下多少的意义就很难说了。
“花坞阁……奈奈，那个试验材料，你就是那个活下来的那个孩子吗？”
万篱听见“实验材料”四个字顿时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缓慢点点头。今晚是生死之夜，值得他托付所有的秘密，而尽管这并非所有，但也算那秘密的大半了。至于为什么说出这些，一来是为了暂时保全性命去做接下来的事情。
二来，如果月猴还想知道其它更多的事，他也能下定决心，拼上自己的性命让这家伙和这个秘密一起葬在这里。
“我很满意”，月猴突然说道，“六年前的战争也是黑王诞生的契机，我还有其它的事情想问你，但眼下还不着急。我想你得了解一些死信者的事情，‘鹰界’是死信者的第一个能力，能随意调控你的感知力和身体体能。”
“第二个能力你已经会用了，就是通过吸收死者的灵魂恢复伤势，但一个人每天吸收的灵魂是有上限的，太多了就不能自行消化，所以省着点用。另外，下一次再妨碍我，我也可以考虑先废了你手脚，让你安静会儿。”
万篱怔怔地听月猴讲了一大通，他不了解这其中的具体原委，但很明显，命运还没想弄死他，而他，以后会有更多活下去的资本。
“回去理理思绪，想着下一次准备用什么秘密来换自己的小命吧”，月猴纵身一跃，攀着一根拦空刺出的房梁跳上房顶，两三步便完全失掉了踪影。
但这是一个开始，万篱拔出腰间长刀在自己的手上狠狠划了一道，剧痛顺着他被鹰界强化过的感知传到脑海里，激起一身的冷汗。
他发觉自己可能就快要守不住那个秘密了，他要抓紧时间，或是杀掉月猴，或是强大到足以守住这个秘密，以及，守住奈奈的命运！
万篱咬紧牙关，半天才从嘴里憋出一个简短的词。
“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