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梦境浸润着的原野中央生长着一棵矮小的秃树，树下铺满纯白色的细小花瓣，起初，她以为是风卷落了新生花苞，但后来却发现那是些新生的小花，至于树，大概是枯死了。
短促的叩门声将她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下拉扯出来，屋外，走廊上站着个人。
“是主人吗？”雇佣兵下意识握了握腰间细剑，无声靠近木门。
“抱歉，但我可不是你日思夜想的主人呦”，声音的主人慵懒地倚靠在木门上，腰间剑柄轻轻叩响木板，“颜钰，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虽然……发生了很多的意外。”
屋内的女孩沉默许久，咬唇，但最终还是伸手缓慢打开了门。
而在屋外，缓步站直身体的男人与她年纪相仿，他有着同样黝黑的皮肤、透着坚毅气息的眉眼和遍布身体的细小疤痕，只不过男人看上去比颜钰稍健壮些，他佩带着两把快要拖到地面的长刀，束腰外衣上歪歪扭扭地用细线缝着伊光氏族的家徽，而那表明了他现在的身份。
“你不应该来这里的，尉门”，颜钰皱着眉，“还有你刚才所说的……”
“不要忘了你真正的主人是谁”，男人打断她，“我也不是在同你说笑，不是因为单纯地想要看看你而跑到这边来，虽然那是目的之一。总之，你现在的那个主人，那个来自斐望城的咒术师已经死了，就在海祝的奴隶角斗场里，那边白天发生了什么你应该早听说了吧。”
有那么一小会儿，雇佣兵就呆呆地站在原地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每个字她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的感觉就像是某种她根本无法理解的深奥言语，就像咒术师们钻研的古陆语。
“你可以选择自由”，万篱的声音与乌楚手下那些奴隶的面孔交织在一起，恍如梦境。
“你在发什么愣啊，难道是在为那家伙的死而哀悼吗？要知道，为了能及时逮到他，死士那边可是损失了好多人，而且这件事动静太大，现在连主人自己都有些应付不过来了。这样的结果对于那种微不足道的家伙来说，已经很给面子了，赶紧的，我们快走吧。”
尉门的话让她回过神来，但在内心深处，她还是有种莫名的不真实感。
“我没有保护好他，因为过度相信他的能力，所以我……我还是辜负了自己的责任。”
“这又不是比赛，与以前我们在雅木受训的时候不一样”，尉门按住女孩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没人会笑话你，即使你那时候在角斗场也保护不了他。而且，我想你也没有忘记先前主人交代过的话吧，用他的名义支付日常花销，好让那些蠢货死士知道他的位置。”
的确，如果那些人先前在角斗场的时候没有得逞的话，今夜，他们就会袭击这里。
因为死士的眼线无处不在，它并非某个人，而是一纸寄送到穹顶的账单。
“颜钰，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么做，但我们是雇佣兵，而且属于丧失自由的那种。你的判断是对的，那个咒术师很强，而你的护卫也让他躲过了第一次袭击，这已经很不错了。”
女孩微微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初春，今夜似乎比往常更加寒冷。
“喂，我说……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尉门抓着颜钰双肩的手猛然松开，他的语气也不复先前的柔和，“尽早把你那些幼稚的原则和荣誉感忘掉，然后用心记住自己的主人到底是谁。说到底，我们和奴隶没什么两样，对我发发小姐脾气也就罢了，主人那边可还等着呢，你别忘了你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我想，还是让你的主人多等会儿吧，毕竟，现在我还是她的主人呢！”
于颜钰听来无比熟悉的声音从尉门身后传来，男人猛然回身，却被咒术师一把扼住脖子。
万篱就站在门口，穿着件黑色的斗篷隐匿在黑暗中，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又站了多久。男人猛然转身，寒光泛动的长刀紧贴刀鞘发出嘶嘶声，但还没等完全出鞘，他的脑袋就被少年拉扯着，狠狠撞在了门柱上，声音之大，足以惊醒住在这里的所有客人。
尉门摇晃着，忍住叫喊的欲望，而与此同时，他腰间的武器被另一只手轻易抽出了刀鞘。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蠢到被人用刀抵住脖子还试图反抗，你说呢？”
黑色的雾气在地板上盘旋着，沿着走道涌入房间，带来阵阵刺骨的寒意。咒术师将目光转向边上的颜钰，女孩已经抽出了细剑，她握剑站立的姿势颇为优雅，可她没像当日在决斗场时那样毫不犹豫地出手，颜钰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犹疑。
万篱再度正视地上的男人，打量着他的着装，确认他身上没有携带别的武器。
“来吧，说说看你们之后的打算，请问我们的仲年大人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呢？”
“你……你是那个咒术师？”男人的眼中满是讶异，“但你不应该早死了吗？死士那边发出的报告从来就没有出错的时候，而且，他们事后还派人去检查了……”
冰凉的刀刃轻轻拍了拍尉门的脖子，引得他一阵颤栗，万篱微微俯下身子，墨黑的竖瞳中满是不耐烦，“我大半夜赶回来可不是听你告诉我自己有多诧异的，麻烦快点，至少，在其旅店里的他人来找我的麻烦之前把事情给我讲清楚，你们为什么想要杀我？”
男人哀求般瞥了眼边上的颜钰，但雇佣兵似乎正在发呆，完全没有理会他。
“我只不过是主人手下的雇佣兵，怎么可能知道……”
“是吗？可我觉得那是因为你还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万篱不怀好意地微笑着，旋即房间内传出“咚”的一声闷响，长刀飞旋，紧贴着他的脖子透入地板。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飞舞着，楼下传来女人的惊叫声，但很短暂，似乎有人强行捂住了她的嘴巴。
“主人，主人只要我把颜钰带回去，我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真的！”
万篱转头看着雇佣兵，但女孩不像尉门那样懦弱，似乎，有原则的人都不会轻易因为别人施加的压力屈服。不过颜钰依然没有动手的打算，她只是握着细剑，用满是戒备的眼神看着半跪在地板上的咒术师，就好像正看着个完全陌生的人似的。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到底是谁？”她终于开口，说出的却是令万篱始料未及的话。
“什么叫‘我是谁’，我是忘川啊，难道说我出了个门之后回来就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吗？”万篱边说着便习惯性地去拉扯自己的头发，这九年来他几乎就没怎么管过自己的头发，大多时间，都是用匕首削去多余的部分，然后胡乱用细绳扎在一起。
所以长时间低头的时候，会有一些头发垂落下来，遮住视线。
但现在，他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咒术师有些意外，他注意到自己的头发似乎并没有先前预想的那么长，甚至，仅仅和九年前的样子差不多，最长的部分，也不过一指多……
“喂，你不是那个咒术师？”尉门的低语声从地板的方向传来。
但是万篱没有直接回复他，他伸手揪住男人的脑袋，下压，又是咚的一声猛然锤向地板，而这次，男人直接昏了过去。力量咒文在少年的手臂上嗞嗞作响，冒出淡淡的烟。
“颜钰，我就是忘川，我许诺过你自由，让你照顾黎心，你记得吧，现在，下楼替我端盆水上来，我想知道自己的脸到底又变成什么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