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求又如何，乌凉城的小山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杀穿的？”
颜钰的神色平静得如同此刻昏黄日光下那座逐渐步入夜色的美丽城邦，但看见女孩紧握剑柄的手指正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发白，听着她语气中那些在嘲讽和担忧间变幻着的情感，他知道女孩已经事先读了那封信件，并且早早拿定心中主意，所以这时她才来找自己。
“我觉得主人现在所做的事情实在是很没意思，剑者的身心应该如同长剑本身般笔直无碍，而不是把自己困束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虽然还不清楚您进入穹顶的目的，但在我看来，不论什么样的目的都不足以让人独自去乌凉城以身犯险，您会死在那里的。”
万篱看着手中精美平整的信纸，略一沉吟，“说说看乌凉城的情况吧。”
“乌凉城现在在南疆的势力并不亚于我们所在的海祝城，我想您应该清楚这个，然后现在驻守在城里的队伍也绝对拥有当年攻至海祝城下的实力，此外，据说城邦现在的主人还于北疆修士中的个别人暗中交好，因为他的军队中有几个战斗力尤为强大并且十分诡异的人。”
女孩咬了咬薄薄的嘴唇，思考片刻，再次复述了自己的观点，“总之我觉得您不应该去。”
乌凉城的护卫队绝对不会比穹顶差到哪里去这件事，万篱心里自然清楚，不过他其实更明白伊光袭信中所述并不是真的叫自己去杀了那山上的所有人，他仅仅是想让自己把那位姐姐接回来，顺带着再给对方一点教训。隐约的，他觉得这是自己现在能够完成的事情。
“可我想先去见见伊光袭，看看他会给我开出什么样的价码。”
“但……好吧，如果主人真的要去的话，作为雇佣兵的我必须得跟随在您身边。”
万篱转身望着这个其实比自己目前这个身体还要大上几岁的女孩，有些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坚持到这种地步，先前伊光仲年想要杀了他的时候，女孩可没有现在这般坚决。
但他并没有开口询问，因为在少年看来，这种问题其实很多余。
“伊光王室的人既然选择让你来送信”，万篱自嘲似地扬起嘴角，说道，“自然是希望能把你留在这座穹顶小山上用来牵制我，你觉得他们会让你轻易跟着我去乌凉城吗？”
雇佣兵闻言微微怔住，她事先并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只是觉得既然穹顶给出这样的命令，并且已经查到了住处，那么她就必须带着自己的主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没想那么多。
“但是，我也有自己应该遵守原则和信仰，就像剑舞师剑下的那些花哨动作一样，可能主人您会觉得很多余，但于我而言则是必须贯彻执行的东西，尤其是在……先前背叛主人之后。如您这样强大的人也许已经习惯了面对强敌，习惯看见死亡，但我……”
女孩的手指从剑柄上松开，紧紧攥着短装衣摆处用金色细线缝制出精致花纹的边缘。
“小时候，那些训练我们的人总喜欢问我们是否想要自由，让我们发自内心做出回答，可真的回答想要的人随后就会被人用鞭子严厉惩罚。所以，活到现在的我并不熟悉您先前所说的自由是什么，我也没有什么主见，只想要听从命令执剑而行，我不想要，也不喜欢自由。”
伴随着最后一丝日光消隐在原野尽头，房间里的温度逐渐退去，凉意渐生。
“如果您真的决定要为伊光氏族那个荒唐的愿望独自前往乌凉城，至少，请在离开之前给我留下一个命令，或者，为我指定新的主人，就像我的前任主人那样。”
万篱沉默地看着她，眉头因为女孩微微颤动的身体而皱起，因为这样的画面让他想到了很多过往的事情。记忆中，奈奈也当着他的面留下过泪水，格绯偶尔思念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父母时也会压抑不住内心的痛苦，躲在辉夜家族那艘小船的某个角落里泣不成声。
而这些事情，只能让他愈发坚决自己此行的目的，哪怕，这看起来真的很没意思。
“事实上这么多年，遇见了那么多有意思的人，我却依旧很没意思。”
他轻拍女孩的肩膀，说道：“你是我的雇佣兵，我当然不介意带着你去见那个伊光袭，但我这人不喜欢把自己的东西送给别人，所以在我离开海祝城之后，你要在这里等我回来。”
话语声中，咒术师带着佩剑的女孩穿过长廊尽头的铁门，进入楼堡外围的环形道路。
廊柱各处新燃起的灯火下，这里的道路依旧如同他刚来时那般繁复难辨，几颗耀眼星辰无声出现在天空一侧的角落，拱形窗户之外的城市随之沉入夜色，又在黑暗中散发着独属于自己的明丽灯火。很奇怪，这看起来残忍的地方却拥有很美的景色，虽然他并不经常看见。
万篱边走着边听颜钰说起近来自己在黑市的那间小店铺的生意，因为乌凉城与海祝城的关系正逐渐紧张，所以那些天来店里的生意倒是很好，只不过他不在，再多的钱也挣不来。
对话间，咒术师又不经意地提及了关于乌凉城的几个问题，确认那座城市距离这里的路程并不是很远。但相比于海祝城，乌凉城依附着内陆的天汤树海建立，据说是得到了神灵的庇佑，那个地方诞生过许多在咒术、巫药乃至剑术上颇有造诣的大家，因而也很是麻烦。
颜钰甚至提到穹顶的力商人之中，也有不少人是出自那座城市的。
所以伊光王室无法确定如果真的开战，那些从乌凉城流入穹顶的咒术师和剑客到底会效忠哪一方，再加上当年伊光袭杀死旧王篡位的事情，现在城里的不稳定因素实在是太多了。
他需要来自别处，拥有强大实力又能够适当牵制住的人，例如万篱。
但这件事情本身就很麻烦，所以万篱预感那家伙说不定不仅仅只找了自己一个人，同时又能确认，如果自己真的能够借此赢得那份并没有多少意思的信任的话，未来很多事情将会简单许多。也许，命运这种东西，真的会在冥冥之中作下安排，指引着他。
“顺便，在我离开这里的这段时间，你有空教教那些小鬼一些基本的剑术。”
“主人走了之后自然会有其他人来管理那些试验品，又哪有我说话的地方呢？”
女孩说得随意，万篱却是刚刚才想到这个层面，他挠了挠有些蓬乱的头发，思及若是自己离开静室归了别人，那么这些天来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放心”，良久之后，他安慰女孩也安慰自己道，“我大概会把这条也加在接下来的筹码里面，毕竟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能够执着的也就是这些没意思的东西了……”
咒术师的话还没彻底说完，便像是被人猛然堵住嘴巴般滞在了喉咙里，尖锐如鱼刺。
那个穿着简单灰袍的女孩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对面的走道里，而且还正朝着他这边走来。奈奈，她今天并没有怀抱着什么东西，只在手中攥了本小小的书册，也不知道里面是些什么，万篱顿了顿，突然注意到女孩脸上的咒术印记似乎比数十天前淡了许多。
然后他嗅见了黑兽血液的味道，极浅，但仍带着狂暴野蛮的气息，撼人心魄。
女孩没有搭理他，似乎全然忘记了数日前初见时的那些话，忘记了那时候漫天的焰火。
“主人？”颜钰顺着咒术师的目光望向那个即将离去的背影，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而几秒钟后，她似想到了某种相当离奇的可能，于是那道目光中变得愈发复杂生动起来。
“奈奈，我就要出发去乌凉城了……”
万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个，也许只是想说些什么，便说了。
女孩停住脚步，似乎在等待着他的下文，但咒术师没有继续说话，所以她再度迈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大概是因为感受到少年话语中那种颇为真诚的疑惑，女孩终于颇为不耐烦地转过身来，冷眼看着他回应道：“某人……似乎很擅长杀人，但你去何处杀人，同我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