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自千年前大陆桥上属于乌灵人的传说时代结束后，历经无数战火纷争才演化出了今天的近千座大小城邦，而当年万篱花费六年才从斐望城走到末流城，那也是这块土地无比广阔的明证。在这千座城邦中，曾经距离足够近并且有实力挑战海祝城的有三十六座，三年战争，伊光袭打残了十九城，灭掉了距离海祝城最近的七城，也打怕了剩下的十座城池。
如果那位伊光王没有被帝留城的部队赶走的话，估计只要不主动起事，海祝城百年之内都不会有什么大的战争，然而现在男人已经离开了，奈奈就必须得面对那些城邦的报复。
按照先前艰难收集来的情报看，集结在乌凉城遗址中的军队分属八座城邦，其中包括那十九城中的四座，为首的是以矿产和兵械锻造闻名的南禹城，这座城邦数十年间接纳了南疆大半的雅木雇佣兵，城中来自群屿的奴隶更是不计其数，本就是海祝城的大敌之一。如今借着三年战争的后半段的喘息时机，实力更胜以往，根本不是海祝城能够面对的庞然大物。
奈奈在穹顶战争爆发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直至现在，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以海祝城残留的那点可怜战斗力去对抗这么个怪物，只能希望万篱真的能够拿出什么办法。
此刻的海祝城外，方思锐伸手解下腰间那只极精巧的酒壶，略显小意地抿了一口。
霏霏淫雨早就浸透男人身上的衣袍，所以便是有风掠过，也掀不起丝毫的壮阔来，真正会让观者感到壮阔的，想来应该是极远处那处隐约的黑色长线，虽然肉眼分辨得并不清楚，但是那道细线正在朝海祝城的方向快速接近，甚至，便是地面都有了极细微的震颤感。
破败城墙后，几匹拖着车厢的马不安地踏着地面，所有死士都在安静等待。
迷森看着那道黑线逐渐逼近，清澈眼眸中的绿色光辉变得更加明显了些，方思锐盯着女孩的双眼看了会儿，笑了笑，随即伸手示意那些死士将原先准备好的东西拿上来。
因为事先基本已经确定海祝城根本没什么反抗能力，而且确实在自家城外见到了游荡的难民，所以冲在黑线最前面的黑骑不过数十，后面的那几千人的队伍大多是诸城用来安置在城中的商户和住民，因为带着不少物件，所以速度并不十分快，只是远远地缀着。
雨势渐渐急了起来，马蹄踏烂小道的声响也变得愈发清晰。
先前那些个死士这时候才将几件极长的物什搬了上来，厚重的挡雨布掀开，露出几支绘着白鱼海浪图案的战旗，这并不是海祝城自己的标志，而是前来进攻海祝城的八城之一，白水城王室的家徽。方思锐挥了挥手，于是那几面旗子便被插在脚下城墙几处显眼的地方。
这些旗帜是他让工匠连夜赶制的，便是因为事先猜到了此刻的情况。
不多时，那些黑骑就到了城下，只是看见城上的旗子，都有些莫名其妙，缓缓勒住了马。
“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男人说话间带着点群屿的口音，应该是从那边过来的奴隶或者雇佣兵。
“我们是白水城城主的下属，你们又是什么人？”
骑兵们听见这话更是有些糊涂，他们是南禹城的派出的先头部队，属于地位最低风险却是最高的那种，所以不是特别清楚白水城的情况，但多少知道那些家伙明明就在身后的大队伍里，怎么现在海祝城里又有了一批，难道在白水城在今天之前就已经派人来过？
“既然是白水的，就把城门打开，你们城主就在后面。”
方思锐假惺惺地朝着远处那支慢吞吞的队伍望了一眼，撇撇嘴，说道：“笑话，我们白水城的城主干嘛跟在你们这群群屿奴隶的队伍里，傻子都知道，白水从来不用你们这样的外来骑兵，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白水城的领地又要做什么？”
男人话中带刺，当即便有几个骑兵禁不住抽出腰间的铁剑来，若不是被人及时拦下，怕是准备就这么先行攻城了。为首的头领虽然也很恼火，但多少还是懂得些分寸，既然说不清楚，便当即派了人回去后面禀报情况，同时开始细细打量起城墙上的那伙人。
方思锐生得干净漂亮，一身正气，的确是没有骗子的样子，死士们都配着面具，但面具上也是白水城的家徽，至于跟在男人身边的那个小姑娘，除了目光里的杀意浓了点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可圈可点之处。所以他们只能枯等，等后方的队伍派人过来说明情况。
后方似乎发生了点争执，骑着战马的人过了很久才回来。
而随骑者同来的，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矮小男人，方思锐不用猜的都知道那是白水家的管事，如果现在有什么人能够解决眼前的麻烦的话，就只有那些知晓白水家大多数谋划，同时能够认出大多数头领的人了，眼前这个老家伙明显就是其中的一个。
老者眯着眼睛看着他，他则极为恭敬地朝老者鞠了一躬。
只是那老头明显不吃这套，当即便伸手指着方思锐，愤愤喊道：“我没见过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假扮成白水城的人？”
方思锐冷冷地笑了笑，说道：“我们当然不是白水家的人，但的确是此次攻城队伍中某家的家臣，至于为什么假扮你们，自然是因为有人看你们家不顺眼。而且，先来后到这种道理，您一把年纪了怎么的也应该懂的吧，老不死的东西，跟条老狗似地依附着那南禹城，就可以狗仗人势跑来跟我们要地吗？也不看自己是什么实力，呵，八城最末……”
那些骑兵没想到城上的年轻人翻脸居然比翻书还快，而且嘴巴如此狠毒，竟是完全不顾身边老者的身份，当即就有点发懵。倒是那位老管事，霎时便涨红了脸，直指着方思锐的手不住颤动着，憋了半天才极为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杀了他们！”
杀人简单，只是城墙高耸，如何才能杀，却没人知道。
话音落下的同时，城墙上整齐地响起了一阵机械的咔咔声，十余把强弩不约而同全都指向了那个管事，而且看阵势，只要方思锐一声令下，老家伙就算是插了翅膀也跑不了。
来的是骑兵，原本只是稍稍查看城墙附近的情况的，若不是因为那几面旗子，想来根本不会靠近，因为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攻城的工具。而方思锐已经派人将城门用乱石堵住，没有半天功夫根本打不开，所以城下这些家伙，现在只有当活靶子的命。
没有人敢轻举妄动，老管事原本涨红的脸，此时也在震惊中变得如纸般苍白。
方思锐微笑着，屈身望着那些骑兵，问道：“你们有谁愿意帮我给联军那边传个消息吗？就说城里的的确是白水城的人，老管事已经认了，而且他们没有交出城市的打算。”
骑兵们已经整个愣住了，管事死死瞪着城墙上的年轻人，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你疯了吗？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原本因为这么件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情，白水家的家主挨了其余城邦不少的白眼，便是南禹城的城主也亲自过问。他不仅领了训斥，一副老身子骨还要因为这件事情冒雨骑马赶过来，本来便已极为恼火，如今见对方竟是一副栽赃定了白水城的嘴脸，差点气得便要一口血喷出来，直接摔到马下，然而愤怒之余，却因为那些弩枪而不敢稍动，更是羞恼无比。
好在那些骑兵们并没有动，他们本就地位低贱，事情未解决之前，根本不愿插手。
然而方思锐却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继续说道：“没人帮忙的话，除了这个老家伙，你们这些人都得死啊，到时候我们一口咬定白水城，估计结果也只是稍差一点。相反，如果你们愿意帮忙，我可以用自己的人格保证，我们的家族会保住你们，而且不论如何，至少你们不会现在就被乱箭白白射死，事后荣华与眼前的死亡，赌一赌，你们绝对不亏。”
说是赌博，其实真的是，只不过，这是方思锐的赌局。
如果这些人宁死也不愿意帮助自己的话，他们之后可能就得吃远处联军的箭雨了。
“动点脑子想想啊，这老家伙同你们有什么关系，白水家又曾给过你们什么好处吗？与其这样一辈子跑在队伍面前给人当靶子卖命，与其现在就死在这里，不如试着想想可能得到的荣华，崭新的人生，金钱、权力、女人，有了那些才是真的生活啊……”
男人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有匹马动了动。
旋即不少人齐齐地朝那边望去，而且看样子，似乎真的想要抢这个机会。
“只要有一个人去把事情办了，我们搞掉白水城，自然少不了你们所有人的好处。当然，你们最好选个好点的人选，不然若是形式稍有不对，白水城的人可能不会怎么样，但你们可就得为人家无端送命了，这样，真的很不值的。”
方思锐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场间终于有个男人禁不住诱惑，缓慢拉着缰绳转身，又稍稍同身边的弟兄们交代了几句，便朝着远处那道还有段距离的黑线赶去。
“他办事靠谱吗？”方思锐望着那个头领问道。
“靠谱，只是……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我希望你能遵守承诺。”
“承诺是建立在我们这群家伙能够完成计划的基础上的，也就是说，如果你们派出去的那个人不靠谱，我们大家估计都会有不小的麻烦，你们明白的吧。”
男人想了想，然后点头，他们其实是真的没得选择，毕竟眼下的情况，如果刚才那个人去报信说出这边的真实情况的话，黑线那处的队伍稍有异动，城墙上的弩箭就会落下。南禹城才不会在乎那么几个群屿人的死活，所以，他们只能按照方思锐的话做。
这是拼死的一搏。
“做事做全套，你们派个人，把那老家伙捆了吧。”
这个命令很快便被那些骑兵执行了，老管事甚至连叫骂几句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捆得跟个粽子似的。方思锐料想那边的肯定还要闹一阵，出了这种事情，整支队伍的行进速度短时间内也会受到影响，于是挥挥手，让人放下绳子，将那名管事吊上来。
“我们会先把他藏好，到时候如果再有人过来对峙，你们知道该说些什么的。”
他说的简单，但那些黑骑其实早就没了分寸，只是既然同伴已经离开了，事情也做了，该怎么办便全由不得他们，所以头领虽然直到最后还有点疑虑，却还是让人将管事送了上去。
“对了”，城墙上，方思锐揪着管事的衣服，突然说道，“还有一件事……”
骑兵们有些不悦地抬起头，刚想问是什么，便听见了一阵密集的脆响。
漫天的雨水中，突然多出了许多个极显眼的黑点。
先前的声响是机关撞上弩箭末端的声音，然而还未等他们喊出声，数十支箭便无比精准地穿透他们盔甲上的缝隙，噗噗没进血肉。刹那战马慌乱的嘶鸣声不绝于耳，几根绳索自城墙上落下，方思锐身边的死士纵身跃下，抽出腰间的短剑，结果了那些受伤挣扎的士兵。
血水同泥水混在一起，四处飞溅，骤起的惨叫声很快便又消散不见了。
男人看着城墙下一地血肉模糊的尸体，微笑着拍了拍管事的肩膀，安慰道：“你看，其实我们还是白水家的人啊，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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