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个时候的管事哪里还有心思开口回答他，饱经漫天寒雨折磨的双膝骤然一软，便扑通跪倒在了城墙上，方思锐动手杀了那些群屿骑兵就是要坐实白水城暗中夺城的罪名，如今除非他愿意帮助男人将这件事情做完，否则肯定也要面对同那些黑骑一样的命运。
他抬眼瞥着那个仍站得笔直的年轻男人，只觉得心底的刺骨寒意正不断蔓延开来。
迷森走到方思锐的身边，远眺远处那道逐渐缓慢下来的黑色海浪，眼中带着赞赏意味。
“你应该是我见到的最擅长谋划的人，而且，做起事情的霸道果决也让人印象深刻，只是这样下去，即使白水和南禹城真的反目，城墙这边也肯定免不了一场乱战，你会让自己陷于极为危险的境地。我记得万篱先前便已经有了谋划，你又何必做到这种地步呢？”
若是真的有内乱，白水城必败，城上的人必然也会面对南禹城的怒火，迷森和那些战力超然的死士或许能够安然脱身，但方思锐不可以，这些他事先不可能想不到。
“雕虫小技而已，能够得到传说中的神侍的夸赞，我倒是受宠若惊。”
男人面色依旧平静，语气也同样平静，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早已落入他先前计划一般。
“我不像神侍大人或者是万篱先生那样拥有不凡的能力，先前劫走龚演那夜，能够离开黑市，也多亏了那位的帮助。而在我看来，既然天生不足，便只有更加努力更加拼命才行。”
“希望您能够相信，如果我能够得到哪怕是死士们那样的能力的话，说不定会做出在您看来更加疯狂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尝试的过程可能要比结果更加重要，而且我相信既然已经提前做了准备，我便不会在这件事情中轻易死去，因为，我还有不少事情没有做完。”
他很自信，即便这种无端的自信在先前已经得到了印证，却仍让人禁不住心生疑虑。
迷森想了想，问道：“你说的，是万篱承诺的死信者的力量吗？”
“或许吧”，方思锐挥手示意死士将半死不活的管事拉下去，淡然说道，“他们来了。”
女孩抬眼望去，发现那边的军队的确已经开始行动了，而且速度似乎较之前快了许多。原本守卫各城城主的骑兵从队伍中分离出来，冲在最前方，那些骑兵而且配着重甲和弩枪，看样子便是准备直接攻城了。片刻后，迷森转头朝着穹顶的方向望了眼，耐心等待着。
近千骑兵横掠过整片荒原，便是轰隆的马蹄声就让众人脚下的破败城墙隐隐颤动起来，死士们将弩枪收到背后，握住腰间血迹还未干透的短剑，屈身后退，眼看便要撤入城内。
方思锐就这么静静站着，看着那些在马背上不断晃荡着的骑兵。
如果待会儿骑兵直接动手杀人，那便证实事情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而后边队伍里的白水家族也肯定吃了不小的亏，反正海祝城今天都要同那些城邦打上一架，能在事先稍稍占点便宜，顺带着瓦解联军内部的团结，他就觉得先前所做的那些努力都不亏了。
如他所料，骑兵队伍在接近城墙的时候速度陡然慢了下来，士兵们握紧了手中的弩枪。
迷森站在他的身边，想着万篱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动手，自己要如何对付那些骑兵。
某个刹那，风中陡然响过一声极为凄厉的鸣响，没有任何的交涉也没有只言片语的求证，那些骑兵手中的弩箭便朝着城墙上的人稳稳射了过来，弩是雅木工匠特地改装过的，威力较死士背上的那些还强上许多，若是正面接上一箭，怕是能够直接穿透伊光的黑棘重甲。
然而方思锐没有躲避，只是负着手，有些不解地看着在骑兵队伍中飞速奔走的娇小身影。
那个人没有骑马，速度却比训练有素的骑兵还快上不少，只是片刻便超过了队伍。
没人知道这群家伙在击杀墙头的数人之后准备如何攻城，迷森起初也有些不解，不明白南禹城那边为何如此着急，不等攻城的机械运过来之后再动手，直到她也看见了那个裹在黑袍里的影子，眼中的光辉骤然爆发，低喝一声，揪着方思锐便向后跃下了城墙。
骑兵很快，但那道虚无缥缈的影子更快，斗篷下的人几乎只在两人落地的刹那便已经到了城门外，打赤的脚掌猛然踏在地上，咚的一声震响，横掠出数十米，缠绕着数道模糊黑影的小脚轻轻落在厚重的城门上，接上一个漂亮的空翻，落回数米外的空地上。
随后，包裹着金属的木板发出一丝极细微的脆响，伴随着一声震耳的轰鸣，两扇门板连同后面小山般高的乱石顿时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力量整个掀起，在风浪中向后飞出十余米，霎时间满天都是细碎的沙土，地面也被门板犁出了数道极深的沟壑。
再睁眼时，拱门上方的城墙部分整个已经消失不见了，只留下空空荡荡的几片灰云。
个别死士被乱石卷了进去，似乎是当场便死了，迷森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惊人一击，却也极为狼狈，攥着方思锐的那只手臂已经衣裳褴褛，被碎石块划出了无数血淋淋的口子。
城外，约莫十五岁的女孩掀开头上的兜帽，正好凉凉的雨水落下，洗去了空气中弥漫着的尘埃，让她眼角那片已然蔓延至脸颊一侧的咒术痕迹极为明显。
不是别人，正是穹顶战争那天悄然离开的小羡。
迷森曾同这个女孩有过一面之缘，稍稍交手，也谈不上多了解，只是眼下看来，似乎短短数十天不见，女孩的战斗力较先前强了不知道多少。
“这些人不是白水城的人”，女孩转过头，对着身后刚刚赶到的骑兵队长说道。
只是转眼间，近千的黑骑已经挤满了城墙外的旷野，小羡站在最前面，包括骑兵头领在内的其他人则抓着马缰停在距离女孩数步之远的地方，似乎是出于恭敬，又像是害怕女孩那恍若怪物般的战斗力，毕竟，他们或许这辈子都未见过这么强大的人。
方思锐的脸有些白，因为对方破开城门的速度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似乎只是短短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他的世界里多出了好几个根本不能用常理来评断的家伙，迷森是神侍倒还好说，但万篱和眼前静静站在城门外的女孩，那种几乎横扫千军的战斗力，他真的是无法理解。
“看脸上的咒术刻痕，是试验品，只是……”
“别看了，她是穹顶静室里出来的，只不过，现在似乎是跟了别人。”
迷森眼中的绿色光辉依旧在静静燃烧着，小羡则不躲不避，直接望着她的双眼。
“就你们这些人，是接管不了海祝城这么大的地盘的，而且，你们所谓的不洁者，现在正逐渐成为南禹城以及周边一些弱小城邦的军队主力，按照血脉蔓延的速度，不过一年间便可以同北疆的修士对抗，你们很强，但是，再强的人也不可能顾及整块大陆。”
迷森听见这话，想起先前乘乱逃出海祝城的不洁者，知道事情闹大了。
“你大概永远都猜不到自己在做什么蠢事！”
“或许你们明白，但是，很可惜，你们就要死了……”
因为想到万篱先前交代的一些事情，迷森不打算再同小羡纠缠，抓着方思锐的衣物便转身疾奔而去，她确信在城池里，便是最好的骑兵也无法追上自己的脚步。因为女孩曾是在迷雾之森里长大的，因为母亲的影响，她的身体里同样充斥着那些黑色的血液。
当然，黑血没能控制她，因为她生来便拥有掌控生命的力量。
小羡伸手遥遥指了指远处的穹顶小山，抬脚追了上去，而在她身后，无数骑兵如涌潮般灌入街道，将原本便破烂不堪的石砖踏成了碎末，兵锋所向，便是穹顶的宫殿。
海祝城中那寥寥六百多人，真正能够战斗的不过一半，而那一半，此刻都在山脚下。
奈奈站在山巅宫殿的露台上，远远地望着山下那处烟尘弥漫的地方，月猴和乱犬已经被她支开，此刻陪在她身边的，是个十五岁模样的干净少年。
“小川先前去你们的海岛上找过你，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既然他现在还杀不了我，我又何必那么着急？”
佚名懒洋洋地斜靠在栏杆上，望着女孩说道：“你的老师已经赶去黛冬城了，我今天过来，除了看看这边的情况，还想替他再教授你最后一个咒文。”
说话间，男孩细瘦的手指在空中随意画了两道，一个带着缕缕黑烟的古陆语字符便出现在女孩面前，奈奈认得那些文字的意思，却不明白这样的组合有什么用处，毕竟这东西较时间咒文更加不符合语法规则，如果真的使用，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你是天才，所以咒文的作用应该不需要我解释给你听了。”
“这个咒文真的能够使用吗？就算能用……”
“当你需要它的时候，它能够或许帮到你，但务必注意，按照筑石上的预言，同样是在那天，它也会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