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说我们只是过来看看这边的筑石你们会相信吗？”
“才不信嘞”，迷森冲着万篱扮了个鬼脸，“要不是你们在这种黑漆漆的鬼地方玩焰火，我和月猴差点就错过这么场好戏了，如果要出来玩的话，我们明明可以在外面聚餐啊，虽然我们不太懂你们南疆的那些餐桌礼仪，但是野外烧烤什么的，我们俩都超级在行的。”
“而且”，月猴也难得地开口补充道，“你们的确是很无聊啊。”
奈奈的脸颊似乎较之前更红了，她伸手指着对面穿着黑斗篷的两人，愤愤问道：“你们哪来的资格说我们，穿得跟个刺客似的难道就是为了溜到这边来看别人放烟火吗？”
“我们每天都这么穿的啊”，迷森嘿嘿地笑着，“难道你先前从来都没有注意到，每天晚上死士们休息的时候，都是我和月猴出来巡逻的吗？光是今晚，就已经有五个形迹可疑的谍子和两个似乎是在附近小有名气的杀手被我们扔到城下面去了，估计……只剩渣渣了。”
“好了”，万篱终于打断了女孩的调笑，“你们总不至于一整晚都在这里盯着我们吧。”
迷森摇摇头，浅绿的眼瞳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光辉，因为这点光亮，万篱可以清楚地看见女孩脸上那道已经浅了不少的疤痕，迷森似乎还是在帝留城的时候脸上就有这道痕迹了。
“本来今晚我们的确是准备再去随便逛逛的，因为白天整座城池升高的缘故，短时间内不太可能会有新的奸细之类混进来了，但是先前某位男子汉在被推下悬崖之前告诉我们，南禹城最近动作不少，而且他们的城主似乎还在打海祝城这边的主意，甚至已经调集了军队。”
万篱想见了小羡的脸孔，觉得有些头疼，于是转头看了眼奈奈。
“实话说，现在海祝城的状况和我最初预想的时候是有点差距的，一开始的时候我想的是可以唤醒类似于帝留城的守城巨人那种怪物，但现在只是相当于给城邦设置了一道城墙。”
咒术师叹了口气，说道：“而且我至今还是没有弄清楚小羡的能力到底是什么，那天我只是看见她施展了能力，就整整昏迷了半个多月。看样子月猴和迷森你们也拿她没办法，乱犬的话她也不听，另外，自从那天的事情之后，他也很少参与我们的讨论了……”
“但是我们还是得想办法不是吗？总不至于让你的奈奈就这么丢了海祝城吧。”
“迷森”，奈奈摇摇头，“你这个样子好像穹顶里的那些老妈妈！”
“啧啧啧，那我就不说了，不过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瞧你们两个的样子！”
奈奈没有理会女孩冲着自己吐出的舌头，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至少目前我还不知道南禹城的军队有什么办法能上到这里来，现在就连我们自己的人下去都得依靠有限的绳索，就算他们有内应，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让近千的大军上来，所以……”
“所以，我们可以先下手为强。”
迷森邪笑着说道：“南禹城距离这里的确是有些距离，但是他们不是还有不少士兵驻守在乌凉城的旧城里吗？每天巡查的时候顺道去他们营房放把火对我和月猴来说根本就没问题，我想，对于万篱你来说也很简单，所以如果确认南禹城要进攻我们的话，嘿嘿。”
打仗不过杀人放火，这便是北疆战士最为简单也最为粗暴的理解。
奈奈转过头拉了拉万篱的衣角，问道：“先前你说的，死信者的事情怎么样了？”
“那个的话，我们先前就可以做起来了，虽然只能暂时转化部分的人。”
“必须是你们最能够信任的人”，迷森补充道。
四个人各自在尖碑边坐下，迷森和月猴生起了小小的火堆，奈奈先前虽然还打了让万篱带自己到海祝城下面去看看的想法，面对海祝城即将到来的敌人，也只能暂时作罢。他们两两坐着，想要专心思考海祝城的未来，却又总不免生出点别的小心思来。
“不知道陪你们在这座城里折腾些什么”，迷森懒懒地抱怨道，“每天都要想好多事情。”
“黑兽会来到南疆的，到时候我们需要很多战士来对抗他们，而论制造强者的速度，在战争年代，死信者应该是最快的，当然，我们得先把那些危险的不洁者排除在外面。”
“那我们的未来会怎样？你不是千世轮回者吗？”
万篱陷入沉默，奈奈轻轻地依靠着他，望着身前摇曳不定的火光，也不说话。
海祝城的夜晚总是这样漫长而寂静，即便人们真的很想快乐起来，现实也依旧沉重得让人喘不过起来。他们中的某些人其实已经隐隐知道自己的命运，另外一些人却仍在有限的变化之中寻求改变的方法，然后夜晚逐渐消逝，天光点亮，他们满眼血丝，相互道别。
万篱背着熟睡的奈奈回到穹顶，月猴和迷森则按照先前的计划去乌凉城那边看看南禹城的情况，至于一直无人察觉的方思锐，却仍立在原地，等待着他的女主人的下一个命令。
“替我找个合适的时间把事情告诉他吧，他要面对的，可不是眼前这种层级的敌人。”
“至少要等到海祝城真正安定下来，而这还需要时间。”
“我知道这需要时间”，白因赞同道，“但是，最糟糕的情况是，我们快没有时间了。”
穹顶，万篱还是将乱犬和静室剩下的那些孩子选做了第一批死信者，随后便是穹顶剩下的那批死士，他们被教授使用灵魂力量压制血毒的方法，而伴随着这个群体不断强大自身的需要，似乎海祝城眼下即将迎来的这场战争，也变得让人期待起来。
咒术师开始陪奈奈一起处理每天的事务，在剩下的时间里陪女孩出去走走，月猴和迷森烧了乌凉城的营地，但只有一次，因为之后那边就多出了不少不洁者，出入都变得相当危险。而且万篱担心，如果他们再去，估计会直接把小羡从南禹城引过来。
但很多可以被归之为细节的事情正在逐渐完成，海祝城正在历经重生。
转眼，六月已经进入末尾，而直到此刻，才有两条消息传到几乎与世隔绝的海祝城里。
其中一条是关于黛冬城突然消失的事情，如万篱先前预料的，似乎就连前往那边的商队和船队也都全然没了音信，这件事情让黑市肉疼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龚演出面才解决的。
至于另外一件，则是自数月前开始群屿突然停止对外贩售奴隶，并且大规模从南疆召回住民的事情。据说是南边发生了叛乱，叛军从两年前便开始行动，带领十余万的奴隶从外围的黑帆坟场一直打到主陆的龙兴之屿，现在群屿的贵族们已经根本控制不住局势了。
“南禹城似乎准备出兵前往群屿镇压叛乱，代价是群屿要将战俘的一半送给他们。”
奈奈指着地图上南禹城的标志，又指了指海上的群屿主陆，转身对着屋里的五人说道：“所以他们暂时没有时间来估计海祝城这边的情况，我觉得我们可以乘机重创他们。”
女孩的话并不是简单的设想，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配备咒文和筑石的死信者数量已经发展到了两百余人，他们按照迷森提供的修士圣殿的管理方式进行层级管理，由乱犬和月猴联合统领，战力之强已经足够悄无声息地除掉附近那些小型城邦，海祝城正在逐渐复兴。
而且，伴随着流民的回归和新住民的迁入，目前城中的人口早已过万。
借助外来雅木工匠的智慧，上下城邦的升降梯已经投入使用，永恒泽原有矿场的开采和海上贸易的复苏，正在逐渐将这座城市带入正轨，而奈奈的统治地位也在这过程中逐步确立，新的贵族爵位和军功制度被颁布下去，大多数贵族都是最开始坚守海祝城的那批人。
“那我们对待那边的叛乱的态度是？”
奈奈望了万篱一眼，后者摇了摇头，于是女孩转向乱犬，说道：“我们看着就行。”
方思锐静静地看着桌上那张地图，沉思了很久，说了先前已经同万篱和奈奈讨论好的进攻方案，然后补充道：“这次战斗我也会去，只不过，我希望自己一个人去。”
所有人都有些意外，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已经先后知道了方思锐现在的身份，却从未从男人那里获得准确的答案，所以根本不了解所谓的密教成员能够做些什么，他本就算是个谋士，独自前往战场的确是胡闹的成分占多，但万篱想起了那座无名小镇的老者，没有反对。
迷森知道些密教的情况，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于是她也没有反对。
自然而然的，剩下的奈奈和月猴自然也没反对，更是乱犬不愿过多参与决策的议定。
“但是你必须得保证自己能够活着回来，并且，在适当的时候向我们解释这些事情。”
年轻的贵族极富涵养地对女孩点头致意，回答道：“或许这场战争结束的时候，很多事情我就可以告诉你们了。只不过，或许到时候我无法帮到你们太多，所以这场战争的胜负，主要还是得依靠你们自己的谋划和战斗，之后的事情，自然也是一样。”
“不过，在离开之前，还有两件事情，我想我能够补充一下。”
方思锐转身面对万篱说道：“首先，那块断章之书的意义并不大，既然你们这几个月都没有去看过，那就不需要再去看了，倒是永恒泽出来的那些尖碑，它们很有意思。”
说完这些，他便转身离开了，像所有的密教蓝眼祭司一样，多了分不问世事的出尘感。
“我看过尖碑上的古陆语”，迷森补充道，“但是看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万篱点了点头，其实之后他也抽空再去看过，但那些古陆语同巫蝶留给他的那些基础知识完全对应不上，像是篇错字连篇以致让人完全看不懂意思的糟糕文章，根本无从解读。
“或许到时候可以让他告诉我们，在战争结束之后。”
“可是”，奈奈顿了顿，“战争永远都不会结束的。”
万篱明白她的意思，迷森和月猴也有些疲惫，其实只要小羡和那些不洁者依旧在南疆，这些战乱就会无休无止地发展下去。即便相隔千万里，某些特殊的力量已经将这个世间的无数千年晨星锁定，吸引着他们，前往那个天寒地冻的北疆世界。
因为格绯，因为神侍生来印刻在脑海中的责任，他们都有些蠢蠢欲动了。
而与此同时，在虚无之影的身边，冷杉正在月岩森林里守望着那片死去的世界。世界另一头，因为海祝城发放的那些象征性的悬赏名单的催促，斐望城的少年牵引着身后成群的死者，颠了颠背上沉重的往生匣，开始踏上前往北方的道路。
尽管无数次被改写，命运的笔画终将在某处相会。
“尽管不会结束，奈奈”，万篱看着桌上的地图缓缓说道，“我们也应该继续下去，这个世界……已经被死信者和不洁者分成了两岸，我们总不可能站在河的正中。”
桌边，女孩听见这句话，终于怔住，沉默了很久，眼角微微泛红。
“我会陪着你的，绝对会”，她咬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