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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五章

皇长子的满月宴很快就到了, 太后的意思是, 皇长子出生是大事亦是喜事,满月宴务必要办得热闹。且前朝时候,逢皇子出生有大赦天下的先例, 杨氏一门忠烈三代公卿,杨氏位列正一品四妃之一只在我之下, 所出的皇子想也尊贵,额外给份恩典倒实在合乎常理。

夏沐初初得子在兴头上, 听了太后这样说自然乐得应和。

这一日午后在看账单, 夏沐着一件流云泼墨的月白常服进来,眸中有潋滟的笑意,一壁走一壁道:“你倒比朕还忙。”

我笑笑, 起身去迎他:“宫中有子是天大的喜事, 臣妾只怕不够周详。”

“哪有你这样谦虚的人儿?”夏沐的笑容越发滋润起来。缓一缓,目中带了深意望向我:“大赦天下的旨意不日就要发了。朕想着有件事, 得先问问你的意思。”

我委婉道:“皇上这样说, 倒显得臣妾像河东狮了。臣妾听着就是。”

面上虽有笑,一副心肠却已经冷到了底。

他那点心思我哪里猜不到?

夏沐自顾自笑:“你是皇后,后宫事朕自然要同你商量。当然你若觉得不妥,就当朕不曾提过。”

我侧过脸去嗤地一笑:“什么事这样郑重?让皇上犹豫不决的?”

“也不是什么顶要紧的事——只是如今宫中虽添新喜,然而西南那边…那事到底未能出来眉目, 只怕还有尾声。”他的眉头皱起来。“此番母后提出大赦天下,为安前朝安杨氏一门,这个恩典朕都要给。”

我点头, 他继续说:“杨德忠任本朝右都督,一门战功彪炳,这份才具朕要用。可朕也不能太过厚此薄彼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是政事我不好过问,只道:“朝堂中事臣妾不懂,然而皇上既然如此说,必定是有道理的。”

夏沐颇感慨:“你是最体贴的,为着前番的事,朕想着若…冯氏多半已受足教训。恰逢皇子满月之喜,一并赦了她也好。她从前一向温顺,又与你有昔年时的姐妹情分在,往后你多教导她些,想来不会再出岔子了。”

我静静站着,尽量将嘴角眉梢涌上来的冷意一点点抿回去。

笑容再得体不过:“皇上既说好,臣妾倒没有异议,只是太后那儿是否要知会一声?”

夏沐欣慰笑了:“太后跟前,朕一早提了。母后的意思是,此事还要你点头。”

我和靖笑:“既是太后同意的,皇上做主就是,臣妾并无异议。”

夏沐握一握我的手腕,十分满意。

他一走,我将净雯唤进来,问:“近一月来最得宠的是谁?”

净雯想了想,道:“照彤史看,该是陈氏。冯氏禁足后,皇上一月里总有七八日在她宫里过夜。自然,咸福宫皇上是日日都要去的。”

“陈氏?”

“正是先前进封的珞容华。”

“是她啊…她倒后福无穷。”

“她素来逢迎冯氏,姿容身段亦出众,从前即便有冯氏独宠,也不见皇上太冷落她。”

我冷笑:“那么…如今咱们的冯娘娘复起,可还有旁人在圣前得脸的日子么?”

净雯抿唇静静道:“皇上久不见冯氏,格外想念也是常情。”

嘴角有冰冷的笑意浮上来:“这些年她得人看顾,即便独宠,也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打掩护,少了恁多说嘴。如今…”从鼻端冷哼出声。

净雯接过口去:“如今她起势,又逢皇长子出生,必定想方设法复宠,娘娘是否要防范着?”

“防范什么?我偏要让她一枝独秀。”

净雯明白过来了,垂眸深深笑:“想来凭她的能耐,独占圣宠也不是难事。”

“盛极而衰,旁人不明白的道理,咱们能忘么?”

“娘娘教训得是。”

“知会印寿海,就说是本宫的意思,皇上近来政务繁忙,妃嫔无通传就不要去打扰了,也让他瞧仔细些。”

净雯应是,沉吟须臾,道:“珞贵人是得了圣谕可以随意出入御书房的。”

我捻了片桂花叶片在手心里把玩,淡淡道:“那就想个法子让她去不得罢。”

思索片刻后让净雯凑近些耳语一番,净雯听罢点了点头去办事。

乾靖九年九月十五,在紫宸殿庆贺皇长子尹泽满月之喜。

彼时冯若兰的禁足已经解了,一身玫瑰红宫装衬得她楚楚生姿,柔弱如柳傍在夏沐身侧,一壁为夏沐斟酒一壁与夏沐耳语,偶尔吃吃一笑,无端惹起一殿的醋意。

大抵得意与失意,都可以从人的眉眼间窥到一两分。

殿中并不见珞容华;赵婕妤经了攀诬我之事,渐渐失宠于夏沐,全不似从前嚣张跋扈,瞧神情有些落落寡欢;顾氏跟贤妃德妃这样或生育子女或伴君长久的,早失了当初的新鲜可人劲,夏沐往她三人宫中走动亦少;而从前的瑞常在,自御前献歌后就为冯氏视若弃子,之后在沉香水一事上又反咬冯氏一口,二人内里早已交恶,冯氏如何还容得到了她一个小小常在分宠?

更何况冯若兰如今是要复宠,自然得想方设法牢牢捉住夏沐的视线以待他日复起。

倒是杨卉那儿,因着冯若兰再度起势,夏沐去得一日少过一日,哪里还有初得子时风光无俩的劲头。

至于我这个皇后,因近来忙于操办小皇子的满月宴,且夏秋时分气候不调,染了风寒迟迟也不见好。夏沐除了白日里看顾于我,再不在我宫中过夜,我自然乐得清静。

可在外人看来,我这个皇后在宠妃日益盛宠的阴影里,到底无足轻重了。

我在眼角的视线里瞧了眼杨卉眉眼间掩饰不住的酸辣醋意,在心头笑出声来。这一步就是要点她,即便如今在位份上只有我一人高她一阶,她杨卉的敌人也从来不是我,她可千万别搞不掂。

于是垂眸,乘着夏沐在跟冯若兰哝哝软语,凑近贤妃悄悄道:“此番过后,杨卉撕了她的心都有。”

贤妃淡淡笑:“这招以退为进走得甚妙。”

我但笑不语,低头喝茶。

贤妃亦捧起茶盏来喝,好半天后闲闲一句:“可惜了珞容华,这样的盛宴竟无缘得见。亏了她前些日子还在御前得脸。”

“是可惜了。”

“听闻出了疹子,仿佛还发作得不轻。”

“章显手里诊出来的,应该不会错。”

贤妃深笑:“是啊,他是宫里头的老人了,又得太后信任。”

“姐姐慧智。”

彼此淡淡一笑后再无多余一句。

这日的宴开到几时我并不清楚,回到静德宫,沉稳如净雯亦止不住笑:“杨氏当真气得不轻。”

我一壁褪去缠臂金一壁道:“她得子后锋芒之盛无人能遏,如今却轻而易举被冯氏抢尽风头,安能不气?”

净雯抿了抿笑意,幽幽道:“后宫妃嫔向来母子互为依傍,如今她纵使得子亦争冯氏不过,换了谁,谁都免不了心灰意冷。”

我望着镜中人冷笑:“能心灰意冷就好,至少耳目清明,看得清局势,把握得了分寸,分得清敌友。”

净雯笑笑:“如今看来,陈氏当时得宠时的光景,当真如昙花一现。”

我不置可否,只问:“没被发现罢?”

净雯以眼神宽慰我:“陈氏一沾牛乳就出暗疹,这事只有她宫里人知晓…奴婢这个尚仪,总算还有些用处。”

我笑着睇她一眼:“你是极妥当的,我很放心。”

净雯全没有居功的样子,神态安然,手势轻缓为我拆发:“倒是章显断的诊过分重了,可见她们亦防范得紧。”

“你也觉察到了?”

“珞贵人这疹子,一时半会儿只怕好不了。”

我拿象牙齿梳一点点梳理散落的长发:“到底不是正主,这样隆宠下她怎能不害怕?”握着齿梳的手一狠:“自然,晓得害怕才好!”

杨卉如今是恨不得生啖其肉,而我,则要她冯若兰生不如死。轻易让她死了,实在太便宜她!

深吸一口气,吐去胸口泛上来的戾气,淡淡道:“竹息再过来,你知道说什么?”

“是。”

阖目将呼吸放沉下去。殿后院子里一株一人高的桂树已经开花了,有幽幽阵阵的香气飘进来,那香味微恬,呼吸间连心都能醉过去。

净雯的声音邈邈如从天际而来:“其实宫中向来不乏美貌女子,年轻些的如珞容华,薨了蓉嫔之流姿容自然拔尖,年长些的德妃贤妃也不可谓不是殊色,偏偏入不得皇上眼去。冯氏那样的姿容,却能常年一枝独秀,娘娘就一点儿不疑惑?”声音再低些:“再有天大的恩情,皇上终归是男子。是男子,怎会弃珠玉而就鱼目呢?”

她的语气意味深长,神情更甚。

我微微掀开眼睑,望见了如今的自己。

真正的眉如远黛眼如星子,纵使六宫妃嫔三千,也不得不承认,这张如今已渐渐看习惯的脸是美的,气质亦悠然。

这样的女子若配予良人,不定就是一对神仙眷侣。

对视片刻后,净雯凑近我喁喁道:“如此可见,冯氏必有她独到的好处,旁人不明白,却足以让皇上割舍不下。”

她是宫里的老人了,什么样的事没听过没见过。

我在她那样怪异的眼神凝视下旋即就明白了,脸上一辣,旋即冷笑:“是么?”

“这也只是奴婢一点猜想。”

“那就把这话悄悄传到杨妃耳里去,是不是猜想咱们就等着看了,说不定会有一番热闹呢。”

净雯点头。

冯若兰的再度起势如雨后春笋般节节攀高,我则一日日在宫中养病,对六宫的怨声载道置若罔闻。

偶尔飘进耳里只字片语,大抵就是冯若兰在满院萤火飞舞中作月下舞,翩然生姿,夏沐以笛相合,道不尽都是缠绵情意。

我听后多付之一笑,并吩咐方合将这话传到六宫耳里,传得越绘声绘色越好。

这一日正在殿中小歇,方合悄悄进来,他一进来我就醒了:“有事?”

“回娘娘,印公公差人捎了话来,说皇上连着两日不出虞宸宫了,只问娘娘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