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死亡的时间并不长，裴锦感觉也就两三分钟后，躺倒在地上的索南多杰就不动了。
瘦小男人小心的靠近过去，伸手探了下索南多杰的鼻息。
“没气儿了。”
叶添眼睛睁得那么大，直直盯着地上的队长。
瘦小男人起身，随手把枪递到了女人手里，嘴里念叨着得把人弄床上去盖上被子，这样被发现死人的时间就能晚点。
他正准备动手的时候，拿着枪的女人却走到了索南多杰身边，她把手上的枪再次指在了索南多杰头上。
“干啥，你要干啥！”瘦小男人不解的看着女人。
裴锦和叶添也都同时看着她。
女人仿佛变了个人，脸色沉静的低头看着索南多杰，握着枪的那只手一点都不抖，很稳。
叶添突然觉得心里往下一沉。
心念转换的瞬息之间，一声枪响在屋子里爆发出来，在场的几个人都跟着枪声楞了一下，除了制造这声音的女人。
她在已经死了的索南多杰头上，又补了一枪，确保人没可能再活过来。
叶添使劲挣扎着想要扑向这女人，可是他无能为力，只能任由眼里的水雾越来越多，却什么都做不了。
裴锦从刚才的震惊里回过神来，看着叶添痛苦的样子，心里也好难受，可她也没办法做什么。
他和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人冷血的把枪还给瘦小男人，然后看着地上的血迹慢慢笑了起来……
再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裴锦和叶添都没看到，他们在这时候又因为时间到了，被强制送回到了现在的时间，回到了裴锦的房间里。
————
三哥走过去，默声试图扶起叶添。
叶添缓缓抬头看着三哥，嘴唇翕动了几下才说出话，“他真的不是自杀，不是。”
三哥面部表情点了下头。
叶添继续，“可是，可是他怎么能……能那么死了……”
他的声音被巨大的痛苦占据，任何人听了他现在说话的声音都会跟着一起难受，裴锦吸了吸鼻子，不想再去回想刚才看到的那些场面。
人，原来可以那么丑陋。
天色黑下来以后，吃过饭的三哥在老管家陪同下又去街上溜达了，家里剩下裴锦和一直没吃过东西的叶添。
裴锦连着抽光了身上所有的烟之后，烦躁的扔掉空烟盒，准备去喝点酒。
她本想拉着叶添一起，可是想起他从来不喝酒，心里更觉得烦闷，她不知道他现在要靠什么去排解消化那些坏情绪。
不抽烟也不喝酒，难道他要……裴锦被自己突发的奇思怪想弄得一激灵，站在叶添住的屋子门口，想了想还是伸手去敲了门。
她还以为里面的人不会搭理她，可没想到刚敲完就听见叶添在屋子里问是谁。
裴锦倒是愣了下，放下手才回答是我。
门很快就打开了，叶添站在门口往外看着，眼神已经恢复了他平日的那种淡然。
裴锦看着他的眼睛，觉得这种淡然是因为经历过太多血雨腥风才蜕变而来的，带着让人看到就会陷进去的一股吸引力。
“有事？”还是叶添先开了口。
“噢，我想去喝酒，你要不要一起？”裴锦快速的回答，说完才发觉自己只说这么几个字，怎么心跳还加快了呢。
“要去外面喝？”
裴锦，“对，去外面酒吧。”
静了几秒，裴锦以为会听见拒绝的回答，可是没想到，叶添居然冲着她点点头，“等我一下，马上。”
果然很快。
不过三分钟之后，再次开门走出来的叶添，换了件白色的衬衫走出来。
裴锦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穿，眼前蓦然觉得一亮。
两个人离开三哥家里，沿着路边往前走。
酒吧在归城的路边随意分散着存在，裴锦之前已经观察过位置，这次出来直奔目标，叶添路上沉默跟着她。
到了要去的酒吧门外，裴锦停下来看着叶添，“你不喝酒，确定跟我进去？”问完觉得，自己这话问的有点傻吧，多余。
叶添并不在意，抬眼打量着酒吧门口，“我不喝，可以陪你坐坐，进去吧。”
大概还没到营业的黄金时间，酒吧里居然挺安静的，只放着节奏低缓的背景音乐，客人也没几个。裴锦找了靠边的位置坐下，叶添跟着坐在她身边。
裴锦点了一打啤酒，又问叶添喝什么，服务生是个小女孩，好奇又有点羞涩的打量着叶添，很热情的问他要不要试试酒吧里的新款鸡尾酒。
叶添淡淡笑了下，告诉小女孩他不喝酒。
在小女孩诧异的目光里，叶添要了杯鲜榨果汁，然后闭嘴不说话了。
等服务生离开了，裴锦才看着叶添问，“你以前也不喝酒吗，还是后来戒掉了？”
“从来不喝。”
“哦……”
裴锦觉得，聊天想进行下去应该有点困难，某人明显不想说话。
等她要的啤酒上来，裴锦闷声一口气喝下去半瓶，刚放下酒瓶，就看到叶添正盯着她在看。
“你酒量很好啊，以前也这么喝酒吗？”叶添问她。
“其实我喝酒的时候也不多，在德国那段时间跟……跟我好朋友经常一起去酒吧，他爱喝酒。”裴锦不知不觉就提起了叶增那家伙。
在德国那短暂的幸福时光，现在回忆起来都那么美好，就连和叶增吵架闹脾气都觉得那么好。
可是人不在了，想这些有什么用。
裴锦举起酒瓶，把剩下的半瓶也喝了。
酒吧里一下子涌进来四五个年轻女人，说笑着坐在了裴锦他们不远的座位上。那几个女人的目光，很快发觉到了不远处的美妙异性气息，都朝叶添看了过来。
许是见惯了都市里的各类男人，几个女人很快看出了叶添的不同之处，似乎都被吸引了，有个女人干脆直接了当端着杯酒，朝叶添走过来。
裴锦握着新开的酒，看着女人脸上的笑，再看看叶添。
女人应该做惯了主动和异性沟通的事情，很自然的举着酒站在叶添面前，声音美妙的打了招呼，直接报了自己的名字。
裴锦没怎么听清，不知道是她口齿不清还是自己听觉不灵。
叶添听完，只是很客气的回了句你好，然后继续盯着女人的笑脸看，没有其他话了。
酒吧里突然换了节奏激烈的音乐，邻桌女人的那些同伴齐刷刷盯着这边，等待看戏。
叶添看了裴锦一眼，忽然露出了笑容，眉眼之间顿时多了几分温柔神色，这神色的转变更让他多了几分莫名的魅惑。
“我想唱歌，你喜欢英文歌还是别的。”叶添俯身靠近裴锦，问她。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裴锦没准备，眼神呆呆的看着叶添，叶添觉得自己心头一软，那些压抑的情绪似乎淡了一点点。
“你要唱歌，随便吧，对了我喜欢俄罗斯的民歌……”裴锦想起小时候家里经常放的那些俄罗斯歌曲，忽然就这么说了。
叶添点点头，起身站起来，很注意的从身前那个女人边上绕过去，径直朝酒吧吧台走去。
裴锦在暗淡的光线里盯着他的背影，嘴角现出点笑意。
过来搭讪的女人无趣的念叨了一句，转头看了看裴锦，回到了邻桌自己人那里，那边很快爆发出笑声。
裴锦不在意的继续盯着叶添走远的地方看，可是看不到他的人了。
几分钟后，酒吧里忽然安静下来，接着就听见一个女生甜美的和酒吧里的客人打招呼，说明马上有位客人要唱首歌，希望大家喜欢。
稀稀落落的掌声从酒吧各处响了起来。
裴锦还握着酒瓶，没鼓掌。
悠扬舒缓的前奏音乐一起，裴锦就听出来这是一首经典的俄罗斯民谣的，她眨了下眼睛，目光也看到了走上小小舞台坐下的那个人。
是叶添，他身上的白衬衣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干净显眼。
低沉醇厚的声音开始唱歌，居然用的是俄语，才只唱了几句，隔壁桌那个女人就突然鼓起掌来，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裴锦只看着唱歌的叶添。
他唱歌时微微闭着眼睛，脸色和在小神庙里初见时那么像。
裴锦觉得有点恍惚，有点难把现在酒吧里唱歌的男人和那个守墓人联系在一起，可他们就是同一个人啊。
这个男人，还有其他的身份……
歌声唱到了高~潮部分，叶添渐渐睁开了眼睛，清透的目光穿过几道人影的阻挡，到了裴锦那边。
裴锦其实并不是很清楚的看得清叶添的注视可她还是感觉到某种异样的情绪在心底蔓延，下意识就低下了头，拿起酒瓶喝酒。
叶添大概觉察到小丫头的窘态，嘴角微微扬了起来，露出暧昧不明的笑意。
这样子的他，更加迷人了。酒吧里女性的目光都被他牢牢抓住，唯独裴锦避开了。
一曲唱罢，叶添在掌声里淡定的走回到了裴锦身边，坐下。
裴锦把那杯果汁推到他手边，“你唱歌挺好听。”
叶添脸上的笑容已经淡了，他喝了口果汁看着裴锦，“很久不唱了，没想到我还记得那些歌词。”
他声音低沉，说完目光移开。
隔壁桌女人的目光再次飘了过来，裴锦感觉到那几道目光都紧紧围绕着叶添，可叶添就像丝毫感觉不到。
“谢谢你，小丫头。”
突兀的一句话，从叶添嘴里冒出来。
裴锦放下酒瓶，看着他说，“我有名字，我也不是小丫头，谢谢我什么？”
叶添伸出手，令裴锦意外的伸向了桌上的一瓶啤酒，然*住拿到了自己手边放下。
他这是要开戒，喝酒了吗。
“谢谢你带我回到过去，让我看清楚事实是什么。”叶添平静的回答。
裴锦，“可惜看到的不是什么好事情，你心情糟透了吧？”
叶添点点头，“可毕竟看到了真相。”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是不是要去找……”裴锦想了想，没把话说完，她是想说是不是要去找那个队长的老婆还有那个瘦小男人，替队长报仇。
叶添摇摇头，没说话。
裴锦看了眼自己喝完的四个空酒瓶，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她还没跟三哥沟通过，十次踏血寻人这下算是完成了吗，接下来她又要做什么，或许接下来她可以准备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了？
不知道。
隔壁桌的女人又一次走过来时，叶添迅速开口，“抱歉，我对你没兴趣。”
这么直接了当的拒绝，顿时让原本满面笑意的女人僵住了脸色。
连向来不大在意人情世故的裴锦都觉得这太直接了，太伤人，无奈的看着叶添冷峻的神色。
女人不高兴的转身走开。
叶添马上转回头看着裴锦，他觉得小丫头的眼睛在酒吧的昏暗光线里显得格外明亮干净。
“我想尝尝酒的味道……”叶添举起手边的那瓶啤酒，冲着裴锦。
酒瓶撞在一起，发出脆响。
半个小时后，不过喝了一瓶啤酒的叶添，眼神已经迷离起来。
没多大酒意的裴锦好奇地看着他，终于知道一瓶倒是什么样子了，眼看着叶添的眼睛就要撑不住闭上了，她赶紧喊着他说要回去了。
两个人出了酒吧，叶添脚步晃着往前走，裴锦不放心的紧跟在他身边，几次想伸手扶他一下，可又觉得不好，好在叶添并没烂醉如泥，还是能独立行走。
又往前走了一段，叶添忽然站住，微眯起眼睛看着身边的裴锦。
他扯了扯嘴角，“我这算是喝醉了吧？”
裴锦想笑，可是忍住了，她看着叶添的眼睛，点点头。
叶添继续笑，嘴角裂开得更大了，又继续往前走，他嘴里开始轻声哼起了歌儿。
这个时间的边城街头，还有很多人，路人偶尔看看叶添和裴锦，然后匆匆擦身而过。人间平淡日子的感觉，应该就是这样吧，裴锦忽然就这么想起来。
肩头忽然一沉，裴锦警觉地站住，转头看见叶添的手搭在她肩头上。
一下子想起来在迦绒律家老宅里，黑暗中被他拉着的感觉，裴锦心里软了起来，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头晕，似乎有点酒劲上来了。
“喝酒的感觉也不是很好呢……那个吗，你还有烟吗，我想抽一根。”叶添低声问裴锦。
裴锦觉得他这个口气就像一个大男孩，实在觉得和他平日的状态差别太大，伸手到衣兜里找烟，然后想起来自己的烟没有了。
“我的烟抽没了，你是想今晚把所有的戒都给开了吗，我去路边买……”
裴锦的回答，陡然带着点暧昧的意味，叶添盯着小丫头的侧脸看着，忽然笑出了声音。
“笑什么。”裴锦尴尬的说完，在路边寻找卖烟的地方。
她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问题了，还以为叶添听不出来，可听到他的笑声就知道他是明白的。
真是的。
“你站好，我去买烟。”裴锦说着，小跑去了街对面。
店里正好有别的客人买东西，裴锦交钱时等了一下，等她拿着烟出来往街对面看，却不见了叶添的身影。
赶紧四下看，夜色下的左手街头，似乎有叶添的背影正在远去。
看起来他像是在追着什么人，裴锦来不及细想，马上跑着跟了上去，还在后面喊了叶添一声。
叶添没反应，人迅速拐过街角，裴锦加快速度往前追。
等她也拐过了街角，终于看清叶添正从一家店铺门口的灯光下经过，没认错就是他。
他在干嘛呢，裴锦看不懂，不知道自己买烟的短暂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明明喝多了的人现在却身手敏捷的在路上跑着。
裴锦跑的也不慢，很快缩短了距离，她本来想再喊一下，可是目光向前突然就看到了叶添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个女人惊慌的回头看着，脚下一直快速往前跑着。
叶添难道是在追这个女人，裴锦并不确定，可觉得很有可能。
不对，裴锦眼神忽然一紧，那女人的眼神为什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有些分神的时候，叶添的脚步突然停住了，裴锦很快到了他身后，也停下来喘着气。
叶添回头看着裴锦，眼神里醉酒的迷离神色还是依旧。
“你干嘛呀，怎么自己跑了！”裴锦问他。
“……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他会死的那么憋屈，死在了自己女人手里……”叶添回答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说着眼睛里出现了一些水光。
裴锦看着他，还是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可是她不大懂怎么安慰别人，只好看着他。
“我刚才以为自己看到了那个女人，就追了过来，但是看错了……”叶添语气懊恼的说着，又转头看着前面。
刚才那个女人早就不见了，裴锦不能确定他是看错了，还是真的看到了什么人，依旧沉默着没说话。
叶添大口吸了口气，感觉因为酒精导致晕眩的感觉更浓烈了。
一根烟递到了他眼前。
“抽吧，你不是想试试……”裴锦说着，拿出打火机点着，看着叶添把烟叼在了嘴上。
烟点着了，裴锦狠狠吸了自己这根烟一口，突出烟雾朝前面放空的看着。
叶添那边传来咳嗽声，裴锦抿了抿嘴唇，转头看着他。
“怎么样？”她问。
叶添止住了咳嗽，把烟从嘴上拿开，夹在修长的手指间看着，“也没觉得多好。”
裴锦无所谓的翻了翻眼睛，继续抽自己的。
过了会儿。
“烟和酒都不算什么好习惯，以后试着戒了吧，小丫头。”叶添慢悠悠的说起来。
裴锦刚把灭了的烟头捏在手心里，听见他又叫自己小丫头，猛地眼神冷着转头，仰起脸看着叶添。
本来想怼他一句，让他别叫自己小丫头，听着不舒服，可是最后没说出口。
叶添也低头看着裴锦，目光笔直。
裴锦觉得这道目光，看到了她的心底。
裴锦迅速垂下了眼睛，看着脚下的路面，还有他们两个人的影子。
一阵混着雨水的风吹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
裴锦刚想开口说回去吧下雨了，还没开口，腰那里却会骤然一紧，被拉着靠向了一个胸膛里。
她睁大眼睛，还没张开嘴，就感觉头被温热的大手箍住，被迫抬起头。
看到了安静却涌着某种情绪的灼热目光。
裴锦觉得自己浑身都失了力气，想摆脱却什么动作都没做出来。
修长的手指从裴锦柔软的嘴唇上，轻轻拂过。
零星的雨点落在脸上身上，叶添低下头，裴锦的气息尽在咫尺。
他吻得很轻很缓，可是却让裴锦觉得自己的双腿都软了下去，身体不由自主靠住了他。
……
裴锦微微喘息着，感觉自己正被卷入她从未踏足过的异样世界里，像是掉进了漩涡里，想爬出去却又无能为力。
叶添放开她的时候吗，正好有一对情侣模样的人从身边经过，善意笑着望向裴锦，裴锦抬手捂住嘴，心跳还很快，脸上被路人目光注视的红了起来。
一只大手遮在了裴锦早就淋了雨水的头顶，“回去吧。”
没有解释和其他话，就好像刚才并没发生什么亲密接触的事情，裴锦茫然的还没冷静下来，脚下只是下意识跟着叶添一起走。
雨很快停了下来。
他们走回到三哥家大门外时，叶添才站住脚看着裴锦，轻声说，“刚才……”
裴锦冷着脸自己往门口走，不想听他的话。
不应该这样，自己怎么会这样，裴锦觉得脸颊发烫，站在门外使劲敲了敲门。
身后伸过来手替她开了门，“家里应该没人。”
叶添说着吗，侧身站在门边，等待裴锦进去。
家里果然没人，三哥和老管家还没回来，裴锦快步上楼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开门进屋，用力把门关上。
她靠着门，闭上了眼睛。可眼前马上出现刚才雨中街头那一幕，嘴唇上的触感还新鲜着，裴锦马上又把眼睛睁开了。
他的嘴唇，原来是那么柔软，裴锦的手指摸上了自己的嘴唇，刚才的感受在心里热闹的翻腾着。
裴锦站了五分钟后，猛地打开门走出去，下楼到了叶添住的房间门外。
她抬手敲了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