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添没出声,直接开了门。
屋内微弱的光线从他背后照过来,整个人都像镶了个边儿,裴锦沿着这倒边儿看了一圈,最后才看到叶添的眼睛上。
自己过来敲门是要干什么来着,裴锦脑袋空白的想了想,没想起来。
在迦绒律家老宅里有过的那种异样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有个小声音在裴锦脑子里反复念叨着……他不是你要找的那个真正的杀手,他不是那个律广,所以你可以的。
可以什么呢……裴锦努力想着,觉得自己今晚的酒似乎有点喝过量了,思维变迟钝了。
叶添一直没说过话,只是眼神安静的看着裴锦,越看越觉得心里涌起某种东西,越来越浓。他想起了裴锦站在玛尼堆边和他说话的样子,想起她在深夜的车里喝多了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小丫头大概都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叶添神色温柔的看着裴锦,很快又想到了叶增,想到那小子在电话里跟他说起喜欢的女孩时的语气。
叶添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他把头低了下去。
裴锦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看着他低下头,看着他很像僧侣的剃得很短的头发,终于决定了一件事。
她朝前迈了几步,几乎就走进了门里。
叶添抬起胳膊,把手搭在了门框上,拦住了裴锦,“我困了。”
什么叫我困了,裴锦看着拦住自己的胳膊,卷起来的衬衫袖子下,露着线条结实好看的肌肉。
裴锦正想问话,身后院门有了动静。
三哥和老管家回来了。
看见叶添门口的情况,老管家转头看看三哥,看见自家主人嘴角淡淡的笑意。
裴锦这时已经重新站回到了门外,她没看身后回来的人,还是固执的盯着叶添看,想看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明明是他先……怎么一句困了就想完事了吗,这算什么。
叶添看着走过来的三哥,“回来了。”
“啊,你们没出去一直在家里?”三哥问了一句。
裴锦回过头,“我们出去喝酒了,去酒吧。”
三哥挑了下眉毛,看着叶添,有点没想到的表情,“你喝酒了,我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知道你喝酒的。”
裴锦听着笑起来,三哥瞥了她一下。
“今晚是第一次,喝了觉得好困,我先睡了。”叶添说着,真的要关门了。
等裴锦确定身后是关门的声音后,咬着牙把头低下去,几秒后朝楼梯走去了。
三哥看着她的背影,眼角余光同时看着叶添紧闭上的屋门。
————
夜里,三哥吃了药躺下没多久,就听见有人敲门。
有那么一瞬,他心里是有些期待的,他知道不可能可还是那么想了一下,有点期待门外敲门的人会是他。
可他知道敲门的是谁。
裴锦进屋坐下,看着重新半躺在床上的三哥,好半天没说话。
三哥也不催,安静的等着。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裴锦才终于开了口,她看着灯光下三哥苍白的脸色,说,“我有件事,想跟你说说……”
“好啊,我听着。”三哥没多说什么,等着裴锦往下讲。
裴锦进来时,手里握着那枚她在归城街头买的白色塑料发卡,她要说的事情里,发卡是个很重要的角色。
二楼进行着讲述与倾听的时候,一楼房间里的叶添,正手捻着佛珠,直接跪在地上。
他没有一丝睡意,这样跪了很久了。
窗外透进来一丝出现的晨光时,叶添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为早就不在人世的队长索南多杰,做了一夜的诵经祈福,同时也在心里下定了一个决心。
叶添给巴桑打了电话。
————
裴锦终于讲完了要说的最后一句话时,整个人都感觉虚虚的。
三哥也早从半躺的姿势换成了盘腿而坐。
“我忘了你身体,你快躺下吧,我说完了回去了。”裴锦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三哥的确是觉得累,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没人比他自己再清楚这点,可他听完裴锦给他讲的事情,却只是心疼着眼前这个身世奇特的女孩子。
他过去知道些裴锦小时候的经历吗,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详细的经过。
“裴锦……”三哥叫了下。
裴锦站住,可是没回头,她是不敢回头在这时候去直视三哥那双眼睛,她怕自己竭力控制的情绪会一下子在他面前土崩瓦解。
“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三哥却只是淡淡嘱咐了这么一句。
裴锦含糊着答应了一声,开门匆忙的走出了三哥的屋子。
她出来的身影,被楼下刚开门出来的叶添全看见了,叶添知道那是谁的房间。
裴锦真的回到屋里睡觉了,一睡就很沉,再睁开眼时,外面的天色似乎又黑了,难道睡了一整天吗。
她起来洗了脸出了屋子,马上看见刚刚黑下来的天色下,三哥正独自坐在院子里,手里看着一本书,听见裴锦出来的动静,仰起头正看着她。
等她下楼到了三哥面前,三哥打量她的脸色,“还流鼻血感觉头晕吗?”
裴锦摇摇头,“目前还没有。”
“十次踏血寻人都完成了……按你奶奶说的,这样你至少十年时间生命无忧了,那些不好的症状也会一点点消失的。”三哥合上那本书,放在膝盖上。
裴锦没说话,坐到了三哥旁边,眼神朝一楼叶添住的房间看过去。
三哥看着她,“叶添中午的时候离开了,看你在休息就没跟你告别,让我替他跟你说一下。”
裴锦的脸色冷了下去。
她没问三哥那个人去哪儿了,怎么走得这么急。她只是在吃晚饭时问三哥,他们什么时候离开归城。
“我没打算再离开这里,最后的时间,我都想在这儿呆着了。”
三哥的回答,让裴锦既意外又有些意料当中。
“还记着你奶奶的话吧,十次踏血寻人之后,你该做什么?”三哥喝了口汤,问裴锦。
“……记得,我要回迦绒,把笔记本和藏刀,送回到那个庙里,,交给那位老喇嘛,我记得。”
裴锦的回答让三哥很满意。
他放下手里的汤勺,“我们的缘分也该就到这里停下来了,我答应你奶奶的事情做完了。裴锦,你以后十年想做什么呢,我很想知道。”
裴锦想起,几个月前她去庙里,从老喇嘛手上拿走藏刀时,老喇嘛也这么问过她。她当时的回答是,沉默无语。
现在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希望我和你说过的那些话,你能听进去,这十年你可以做好多事,可以活得像任何一个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做她们会做的事情,别想着去做那件傻事……我说过的,你的宿命如此,不要去做那件事,好好活下去。”三哥料到裴锦会沉默相对,自己接着往下说。
裴锦听着,脑子里却一直晃过叶添的身影,是他的背影,总也看不见他的正脸。
“裴锦……”三哥看出裴锦发愣,叫了一句。
————
就在裴锦愣神的时候,归城的某处普通旅馆里,叶添正和赶过来的巴桑面对面坐着。
巴桑的情绪还沉在叶添刚刚的讲述里,他眼睛瞪圆了里面满是怒火,无处发泄的怒火。
叶添突然伸手拍了拍巴桑的手背,“巴桑,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吧,回答我。”
巴桑一扭脸,不肯去看着叶添,声音沉闷的回答,“听懂了,可我……不想听你的咧,就这次不想!”
叶添笑了,歪头看着巴桑。
“你怕我也会死了吗?不会的,我说过还要回老家,就不会死。”
巴桑红着眼睛抬起头,“死不死,也不是你能说的算……队长还不是死的那么窝囊,我……”他说不下去了。
知道了队长的真正死法,巴桑根本接受不了。
队长在他心中是英雄,可英雄却有个狗熊的死法,太特么反差了。
叶添不用问也明白巴桑心里怎么想,他何尝不是想的一样。可他什么都不想说了,只想去做那件事,他想了解了这件拖了十年的心事。
身上的罪孽那么多,也就不差再让自己这话双手,多染点儿血了。
他起身,手重重用力压着巴桑宽落的肩膀,“别废话了,起来,按我说的去做,你帮我看着她,我保证联系你去找你。”
巴桑不愿意听他的,可是十几年习惯了跟着他走,听他的安排做事,最后只好狠狠抹了下眼睛站起来。
“你确定她就是回迦绒吗?”临分开,巴桑还是又问了一遍。
叶添点头,“具体时间会有人告诉你,你负责跟住她就行,跟踪是你的拿手戏,别丢人。”
巴桑冷哼了一下,“这不用你说,就算她见过我增加了跟着的难度,那我也不会失手的,你自己记着自己说过的话就行了……小心点。”
他们一起走出小旅馆时,归城的又一个黑夜,正式降临了。
叶添离开小旅馆和巴桑,压低帽檐,沿着一处黑森森的小巷子走了进去。
巷子最里头,他站在了一个门口,抬手敲了敲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