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缘缓缓低下头，看着身高只到自己胸膛的妇女，缓声道：“母亲，孩儿学的还好。”
周母愣了许久，她模模糊糊的觉得，这一声“学的还好”，和从前无数次的“尚可”比起来，莫名的轻柔舒缓。
像是落下了一块大石，连语气都轻松了很多。
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甚至从小到大，除了日常几句用语之外，其他很多话都不会说。
更不能理解景缘微小的转变了。
但是到底母子连心，哪怕周母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个粗人。
此刻却依旧隐约感觉到景缘和以前不一样。
看起来，比以前要更加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周母不明白自己心里的感受到底代表了什么，但她眼里的喜悦却更深了一层。
在贫瘠的大脑里翻来覆去，最终说出来的，也终究只是一句。
“好好念书，好好考试，不用管那么多家里的事，有娘和你爹在。”
她哪怕再怎么绞尽脑汁，也终究是说不出什么高兴话。
又害怕影响到景缘的心情，影响到他看书习字，所以面对景缘，周母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好好念书，不要管家里的事情。
哪怕是景缘，听着这话也觉得心里不舒服。
更难以想象，原主周景缘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心理若是还能健康，那恐怕才是奇迹才对。
景缘敛眸，淡淡的看了周母一眼，表情显而易见的冷淡了几分。
他从来不是一个为了别人委屈自己的性格，不可能为了让周母高兴，就委屈自己忍受压力。
虽然对于景缘来说，根本就谈不上压力。
周母有些茫然的抬头，她不知道景缘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
但是她嘴笨舌拙，也压根不会说好话，只能迷茫的看着一切走向既定的未来。
愚昧，又茫然，有心无力。
像周母这样的人，心里为了孩子好，想让自己的孩子越来越好。
但是碍于自己的阅历见识，无论是安慰，亦或是表明自己的真实想法，都不能为力。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倾注了一生心血的孩子最后和自己渐行渐远。
“景缘，你这是要出门？”
景缘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周母的问话很小心翼翼，眉眼间都带着殷勤和谨慎。
在她眼里，景缘不仅是一个儿子，更是家里的希望，是家里的未来。
她一个妇人，要是因为自己的愚蠢，而影响到周家的未来，那她就对不起自己的丈夫，对不起周家的列祖列宗。
这样的母子关系，本来就是畸形的。
景缘抬脚走向屋外，关门的时候，清冽的少年音从单薄的木板缝隙中透过，直直的撞入周母的心里。
“母亲，孩儿出去转一圈，太阳落山之前定会归家。”
“浪费……”
周母本想说浪费时间，以前，她见景缘学习实在太过辛苦，经常趴在干硬的书桌上就直接睡着了。
常常迷迷糊糊起来的时候，不仅腰酸背痛，而是还嗓子干哑浑身不适。
但哪怕是这种情况下，他依旧坚持不懈，每天都刻苦学习，除非是真的病的头晕脑胀，完全看不进去书，几乎没有一天落下。
虽然周母不太明白，可她也隐约能理解，景缘这样实在是太辛苦了。
虽然她和周父一样，将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身材消瘦的少年身上。
但那毕竟是她的孩子，胸腔中天生而来的母性，让她忍不住看到自己的孩子太过辛苦疲惫。
可是她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能做什么，只能默默的看着。
在生活起居上，更加操劳的照顾景缘，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景缘能过的舒服一点。
但是每次自己给景缘送饭送衣的时候，景缘总是将“浪费时间”挂在嘴边。
周母就将这句话记在心里，景缘不喜欢有人打扰他看书，更不喜欢她让自己放下书卷去干其他的事情，这样做对他而言是浪费时间。
周母一介白丁，对自己这个一向聪敏而是很有主见的儿子，同样带着着憧憬和向往的心情的。
周母就像是看一个遥不可及远在天边的贵人，将他的所有话语都牢牢的记在心里。
奉为圭臬。
可是她忘记了，周景缘之所以这样，还是因为他肩上的担子太重了，不仅是周父周母。
还有整个清风村，都等着他这个从小的天才飞黄腾达后，带着他们鸡犬升天。
再加上周景缘给自己加上的压力，重重压力之下，哪怕周景缘心里明白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太疲惫太痛苦了。
他也停不下来，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才可以停下脚步，才能歇息下来。
人有不是机器，长期处于紧绷状态，不可能不出问题。
原主的问题，就是心理偏执，对第一产生了极端的执念。
上天也是眷顾他的，周景缘不仅极其刻苦，他也同样是一个天赋很高的人。
要不是横空出世的周小艺，周景缘成为状元的机会，几乎高达七成。
谁也不知道周景缘如果真的成为了状元，中规中矩的因为自己的答卷被皇帝认可，未来会如何。
因为一切都是如果，只是如果。
说不定周景缘会在达成自己毕生心愿之后，慢慢的放下执念。
最终成为一个京城内的普通官员，和那些古代无数官员一样，度过自己平凡又不凡的一生。
说不定，周景缘能抗住内心的压力和深深的疲惫，化压力为动力。
最终，成为名垂千古的贤臣，和鸿安帝一起君臣联手，共同为大虞朝的鼎盛繁荣贡献自己的力量。
也同样有可能，最终心态崩掉，虽然如愿以偿的成为了状元，但是却越来越偏执极端。
最终，成为一个佞臣，霍乱朝纲干涉皇权，虽然同样位极人臣，却也遗臭万年。
谁又能知道呢？
毕竟，这些未来都是如果，都是猜测。
谁又能保证，没有遇到周小艺这个穿越者的周景缘，未来会长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哪怕是景缘也不知道，他站在泥泞的土地上，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
青碧色的天穹很是好看，景缘张开五指向上伸出手，缓缓合拢。
天，也太过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