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坐在囚室的土炕上，望着炕桌上的一只正飞快倒蹬着自己八条腿的小蜘蛛，看着它拖着一条轻盈的白丝，从桌面上滑下来。
呯的一声，囚室的木头门被重重推开，赵文澄拍跑进来，她黑发散乱，手中提着一个蓝色印花布包。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冲到文清面前，面前吐出两个字：“快走！”说着将手里布包塞给文清。
“这里是你的枪和一套乞丐服，你带着，万不得已换上它，避避鬼子的怀疑。”
文清捧着布包，缓缓垂下头望了一眼，又莫名的望着她：“什么意思？” 她拽起文清的手臂，直把文清往门外推：“放你走了，你快走！”
文清甩开她的手臂，立在鱼油灯昏黄的光晕里，她万分镇静的问道：“为什么？”
“鬼子的两个步兵中队已经摸上了山，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冲我来的？”
赵文澄点点头，文清冷笑一声，将布包中的手枪掏出来，拨转一圈，握在手中：“你怎么知道日本人不是来屠村的？”
话音未落，只听见炮弹划破空气的声音，文清刹那间将赵文澄扑倒。轰隆一声巨响，土筑院墙院墙被炮弹炸了个豁口，爆炸点燃了堆在墙角的干柴干草，滚滚浓烟顷刻间遮住了视线。
通常情况下，第一发炮弹是试验弹，校正诸元后，弹着点奇准无比，看来第二发炮弹就是打房子了。文清一把拉起赵文澄，二人跑出不过三百米，便被爆炸的气浪推得一个趔趄，赵文澄脚步不稳，扑倒在地。
“真瞧得起我！”望着挨了两发炮弹，眼下浓烟滚滚变成废墟的院子，文清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打的还挺准。”赵文澄爬起来顾不得揉揉痛处，便把文清忘后山的方向推：“趁着鬼子没上来，你赶快走，这儿的一切交给我们。”
“我不能连累你们！”文清说着推开她便要往村口去。
赵文澄一把扯住文清的衣袖，眼中满是悲壮：“中国人的事自己关起门来解决，但是既然日本人要杀中国人，我们绝不能冷眼看着不管。你比我有用，只要你多杀鬼子，就算我们今天没白牺牲。”
文清听得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她皱皱眉强忍住了：“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赵姐姐，你放心，四个小时，我肯定找人来救你们。”
赵文澄点点头，有些感喟，她揉揉眼睛，转身要走。望着她的背影，文清忽然叫道：“你们当中有内奸，千小心黑枪！”说罢转身往后山跑去，身后的枪炮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天色微暝，深山坳穿过去，是乱石野藤一片，枯木丛生的断崖，趁着夜色，抄近路穿过去，跑了不到二十分钟便到了，断崖足有三二百米高，伸头往下看，能看见崖下的土路。
文清将手枪装好，抓住一根牛尾粗细的坚实野藤，一点点的往断崖下走，断崖不算平整，都是黄土混着大小石块儿，显得坑坑洼洼的。
抓着野藤，一点点的在崖壁上挪动，像一只被困住的爬山虎，深一脚浅一脚的试探着落脚的位置，时而踩得石头不稳，石块骨碌碌的滚下山崖摔的粉粉碎，周身一颤，只得死死抓住藤蔓，免于摔个粉身碎骨。
终于踩上一颗石缝中长出的小腿粗细的树枝，松一口气，才觉得冷汗已经顺着颈子流到腰背，衬衣湿漉漉的一片贴在脊背上，被山风一鼓，阴森森的发凉。
二三百米的路程，走路甚至用不了三十秒钟，今日竟然用了半个小时，终于踩在平稳的陆地时，文清腿一软，摊在地上，抬头望向刚才自己下来的断崖，只觉得一阵晕眩，这是平生第一次攀爬几乎直上直下的断崖，更是第一次徒手！
腿软的厉害，她勉强爬起来，踉踉跄跄的往安澄跑。
安澄的城门出现在眼前时，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安澄城墙外停着一辆军用吉普，文清不管三七二十一，跳上车，军官证一摔：“侦缉处！”
安澄侦缉处留守着刘火丁和林子的行动队，虽然只有不到四十人，但都是以一敌十的高手，眼下能调的兵就只有他们了。
“两位！”
侦缉处办公室里，刘火丁和林子两个人正为了一盒烟赌气，卫文清猛一推门，吓得两个人登时打了个激灵。
林子见是卫文清，便酸着脸，拿腔作势的问道：“卫同志不是跟踪孟伯杰去了吗，怎么有空到我们哥俩这个小地方来？”
刘火丁听他话音儿带着*味，便憨笑着打圆场：“你怎么来了？”
“两位，不多解释了，离这儿三十公里的山坳里，鬼子正在屠村！”话音落地，寂静一片，刘火丁望望林子，林子斜睨着文清。林子抓起烟盒，抽了一支烟叼在嘴里，点燃后，幽幽吸了一口：“那不是安澄的管辖范围。”
“那里住的是中国人。”文清被他们无动于衷的态度彻底震惊。
“全中国住的都是中国人，”林子猛吸了几口烟，将烟头压灭在烟灰缸中，坦然坐在办公桌前，轻描淡写的翻开一份日报：“全中国都被日本人打，你救得过来么？”
只觉得心口咯噔一下，文清几乎说不出话，她摇摇头，一把揪起林子的领带：“太难以置信了，你这样的民族败类竟然是党国的中尉？”林子恼羞成怒，指着文清的脸颊：“你给我松手！”
刘火丁见势不好，过来拉架，被林子一脚踹在腿肚子上，踹了个结结实实，林子愈发恼火，动手去撕扯自己的衣襟，文清不松手，他便一拳捣在文清肩头，文清顺势趔趄几步，手一抖，露出黑洞洞的枪口。
林子见她动了枪，愈发不忿，反而近前几步，用手点着自己的额头，立起双眼：“来来来，往这儿打，不打你是我孙子。”
“你以为我不敢！？”说着手一低，子弹正正擦着林子大拇脚指打进地板，崩起几块木屑，刘火丁被这一枪惊得头皮发麻。
呯的一声，言则鸩忽然闯了进来：“谁开的枪，”见文清枪口对着林子的头，言则鸩也同刘火丁一样，心里一突突，他愣了几秒钟才开口：“这是怎么了？”他右手握住文清的枪管，将文清的手压了下去：“你怎么在这儿？孟伯杰呢？”
文清不说话，只是愤愤的瞪着林子，林子亦是恨得紧紧咬着牙，余怒未消。刘火丁左右望望，便只顾对言则鸩说道：“安澄城外三十里山坳里，日本人正在屠村，文清是想……”
“想个屁！”林子啐了一口：“一个破村子，屠村用不了半小时，我们什么时候成了收尸队了，要是和鬼子大部队遭遇，这不是赶着送死吗？到时候这个责任谁来负？”
“我负！”言则鸩一把拉过文清，从口袋里掏了枪：“火丁，叫集合，三分钟后出发！”
刘火丁忙跑下楼，言则鸩也转身叫文清：“你开第一辆车带路。”
“言则鸩！”
只听得办公室里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言则鸩停住脚步，他俊朗的眉宇间满是阴霾。林子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这是在违抗条例！想想后果！”文清凝望着言则鸩的目光，他愈发的坚定不移，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留下林子一人在办公室里。
言则鸩大步流星的跨下楼梯，他的神情很是严肃，杀气腾腾的不见一丝生气。楼下三辆军车已经齐备，言则鸩跳上吉普车的副驾驶坐好。
车子一路急行，开出安澄，直奔三十里开外的山路，山路崎岖，颠颠簸簸的很是难走，但文清丝毫没有减慢车速的意思，她知道，距离自己说的四个小时，已经不足四十分钟。按理说赵文澄早就顶不住了。
“言长官，谢谢你。”文清一边开车，一边对身旁这个此刻眉头紧锁的人说道。
“谢我什么？”言则鸩终于动了动，好似一尊雕像突然有了生命力：“谢我帮你救赵文澄？”
听见赵文澄三个字，文清心头一颤，意外的望着言则鸩，他的目光很锐利，带着明确的目标，文清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噎住，期期艾艾的问道：“你知道？那你？”
言则鸩翻过手，指尖轻轻滑过掌心细腻而疏浅的纹路：“我知道，我知道在安澄你吃了赵文澄的亏，我也知道他们当中有鬼子的奸细，我还知道鬼子调了两个中队来抓你，”他浅笑一声：“我到安澄来，原本只是想把你带出去，没想到这关头，赵文澄竟然放了你。”他淡淡一笑：“共产党能把民族大义看得如此清楚，我也不能落后不是？”
文清点点头，加快了车子的时速，但有些话，说者无意，听着有心，文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低声嘟囔道：“我觉得你很奇怪。”
“嗯？”
“你和林子哥说话的态度，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他哼了一声，唇角流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食指轻轻压在唇间嘘了一声，继而轻描淡写的说道：“不是我奇怪，是他奇怪。”
话音刚落，文清猛然间刹住车，后面跟着的三辆绿色军用卡车也顺势停了下来。顺着文清指尖的方向望去，六辆军用卡车沿着山路急促驶下山坡，拐入了另外一条下山的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