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可控制地掉着眼泪，才想挪动身子抱住她，却突然发现我的双腿动不了。无声的错愕之下，我仔细感觉着自己的身体，赫然惊觉我的下半身竟完全没有任何的感觉！
“艾莉丝。”奈洛来到我身旁，轻轻抓起我的手，那双在我记忆中从来都清澈如水的宝蓝色双眼，此时居然蒙上了一层水雾，但不只是悲伤、更多得是疼惜；她甚至避开了我的视线，不敢对上我的眼睛。她嘴动，却没有讲出话，脸上尽是一副好生为难的神情。
“我的腿，发生什么事了？”我克制住情绪，尽可能不让自己尖叫。
“你，还记得出了车祸吗？”
车祸……我记得自己的身体被撞飞，记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与地面冲撞，记得我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我想，那是我唯一记得最清楚的事实，那样的感受、那样的疼痛，不可能是幻想吧？
“你脊椎受到很严重的伤害，下半身瘫痪了。”
奈洛的话如雷贯耳，我几乎无法相信那是真的。
所以，我不但精神分裂，还成了废人？
我张大着眼睛望着奈洛，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但这一次，我没有让它流落，然而，我的心却陷入了无底的绝望。我很想笑，笑老天开给我这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但是我笑不出来。我做了这么多事情、努力了这几年，为的究竟是什么？
得到了全世界，却失去心里最重要的人。
而在失去之后，世界又将我所仅剩的一切，慢慢剥夺走？
我真的笑不出来，但是，一切又是如此的可笑。
无情的世界，这个才是真正的现实吧？
突然感觉，我很像童话里过了午夜魔法的灰姑娘。
“你在急诊室里足足躺了二十四个小时，他们才好不容易抢回你的性命。”
奈洛静静地说，而我，很出乎意料地，静静在听。
而听她说完，我静静地问：“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
我望着桌上一颗削皮削到一半的青苹果，回想起我第一次“复活”的时后，Seven在床边为我削苹果的温暖回忆，我望着那颗青苹果，情不自禁地笑了，然后，在奈洛还没反应得过来之前，我将那把削刀一把抢过。
“我说，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
我尖声大叫，闭紧上肿烫的双眼，抓着刀对准自己的喉咙，就用力一抹。
但是，被刀拉出一道口子的，不是我的喉咙，而是奈洛的手掌。
无顾直流的鲜血，奈洛单手抓紧了白刃，用力将我的手从刀柄上扭开，然后反手狠狠甩了我一巴掌。
“你知道他们花了多少心力才把你抢救回来的吗？”奈洛冷冷地说。我撇开头，奈洛却一把揪住我的衣领，以同样冰冷的语气对着我大声说：“你知道我在等着你有一天清醒，等了多久？”
然后，她的气焰再也掩藏不住。
“你这样，对得起他们、对得起我，对得起给了你新生命的Seven吗！”
听到她提起Seven的名字，我心里又是一阵绝望，还有悲痛。
“Seven已经不要我了，他说我肮脏、说我污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那为什么不让我带着这个不堪的身体死了算了！为什么不让我浴火重生，重新再来一次？”
“重新再来？艾莉丝，你究竟在说什么！”
“我们是凤凰，是浴火重生的不死鸟啊！我这样做不行吗！”
奈洛哑然地看着我，然后她满是疲惫地头一垂，声音软了下来，“艾莉丝，来，该吃药了。”
“奈洛，我们是凤凰，不是吗？”我推开了药杯，疑惑地望着奈洛。
“噢，是啊，我们是凤凰，但是你还是得乖乖吃药才行啊。”
奈洛淡淡一笑，温柔地答，但是在她的眼里我只见得如母亲般无尽的关爱与心疼，但她不知道“凤凰”是什么。
我无力地摊倒在床上，乖乖地、默默地吃了药。
而当奈洛以为我睡了，离开我旁边去清理自己手上的伤口时，却不知道我正努力爬起身，推开窗户。虽然我的下半身已经瘫痪，但是光凭我的双手，我还是有足够的力量能够毫无困难地支撑起身体，去相信曾经的一切都是真的。烟雨，那位忍术大师所传授给我的一身本领，就是我此时最好的证据。
所以，就算奈洛不知道“凤凰”是什么也没关系，只要我知道我是。
我双手撑在窗上，高望天上那轮银色的明月。
没有什么好怕的，我告诉自己。
就算真的死了也无所谓，反正我已经失去了一切。
失去了你、失去了奈洛、失去了世界……失去了我的理智。
我闭上眼，让身子往窗外倾倒。
然后，任地心引力接管其余的一切。
灰姑娘最后结局是怎么样的呢？
其实我一直没读完那个故事。
面临死亡的人，往往为了活命而舍弃一切尊严。
但是原来想要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古老的俚语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所以我果真是祸害吗？
老天开的玩笑，真是一点也不好笑。
烟雨传授我的一身功夫，此时真的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从五楼的高度直直摔下，居然毫发无伤，让发现我的医生和护士们无不讶异万分，直呼这是神迹──神迹个屁。
我早该知道，我不可能这么容易如愿以偿。
“你是想要证明什么？”奈洛双手交叉在胸前，靠在墙边没好气地瞪着我。
她的手上，并没有昨晚刀伤的痕迹，可见不是真的奈洛。一想到她是“罗娜”，我不禁翻了个白眼，转过了身去，连答也懒得答。
“我问了你一个问题。”她冷冷地说，用力往我手臂一拉，硬是把我的身体转了过来，“回答我。”
我甩开了她的手，瞪了她足足一秒，然后再次转过身子。这次，反倒是对方冷哼了一声，如赌气似地闷声坐下。我用眼角的余光斜看了她一眼，那个故作冰冷的样子让我回想起记忆中那不擅言表、因而总是把情感抑制于冷淡外表下的奈洛。顿时，一种很淡却很深刻的感伤从我心口传了开来。
那种感觉，我无以形容，就好像看着夜空下的大海，思绪翻涛在白浪之间，心情随波沉浮，在猛然惊醒的刹那，说不出自己竟是为何而出神。
虽然她双眼瞪视着天花板，但是我知道她其实正盯看着我，如同我偷偷凝视着她，而她的问题，虽然我不想回答，却不停地在我脑海中打转。
我想证明什么？老实说，我不觉得我自杀的行为有反应这么深的问题，但是回过头来仔细一想，我不愿承认，却很值得玩味。或许我只是想要摆脱我的病症、我如今是半个残废的事实，想证明我所经历的事情不是南柯一梦，想证明我真的是“凤凰”。但是说穿了，我只是想要逃避，想要死。
因为没有了Seven，一切是真是假，对我都没有任何意义。
与其那样活着，不如真的死了。
但是我还是想知道我和Seven的关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或许我知道答案，但不愿意接受，所以想另外寻求解答。
矛盾。
人，总是矛盾的吧。
曾经，我以为我的矛盾和肩上的永恒诅咒一样漫长，从没想到阳光下的世界，充斥着比黑夜更黑暗的地方，而“矛盾”本身也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样，是活着的，由不断浮动的矛盾之中衍生出新一层的矛盾。
我不禁回想起从前，怀念起以往的天真。
“天真？你还真是用对了词啊，艾莉丝。”她突然冷笑一声。
顿时，我整个人愣了住。为什么她能够知道我在想什么？
“为什么不重要，我只想问你，如果一切能够重来，你会作出一样的选择吗？”
一切？
她所指的“一切”是从哪个时间点开始？
是我当初错踏出奈洛的大门，再也无法回头的时候。
还是这“一切”真正的起始点？
“你很清楚我指的是什么。”仿佛真的听得到我的思想，她说。
是……我知道。
因为在那之前，我没有“一切”，而在这之后，我失去了“一切”。
曾经的我，是冷艳而骄傲的。
时间无法剥夺我的美丽，俗世染指不了我的高贵。
我迎顶着夜星，看着人们如蝼蚁般从我脚下爬过，他们的风华和我毫无瓜葛，因为光彩总有一天会暗淡、烛火总有一天会熄灭，而我，却是永恒。我被人们贵为夜中最美丽的生物，也被人们斥为厄夜嗜血的魔鬼，不过对于那些称谓我丝毫不在意，因为夏虫不可语冰，因为人类永远不可能了解我们的存在，还有，那在华丽的面具下所隐藏的悲哀。
我的全名是：艾莉丝沙尔曼卡尔斯坦。
血族之后“蜜卡拉卡尔斯坦”的直系蓝血贵族。
我是一个吸血鬼。
不，故事的开始，我应该说：从前从前，我一个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