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没有回头，属于少年的嗓音带着淡淡的沙哑。而银发的帝王自始至终，都只是十指交叩地靠在书桌后，静静地看着他。
一阵几不可闻的风声才略过耳边，梵卓已经在下一刻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宝石般的红眼睛里有着淡淡残忍的笑意，这是他第一次正面与梵卓单独相处。
“你问为什么？”他倾身，银色的发丝自肩上落下。伸出手，他看似轻巧，实际上却很狠捏住了他的下巴，轻轻开口。“你是真的不懂吗？”
下颌传来剧烈的痛楚，他蓝色的眼睛里却渐渐生出一股倔降，死死地与他对望，不肯示弱半分。
梵卓倒也不在意，只是勾起堪称愉悦的笑意。
“你的存在，会拖累她。”他顿了顿，欣赏霍尔眼中蓦然生出的惶恐。“她不需要没用的人像你这样的人。”
他瞬间睁大了眼睛，脸上血色褪尽，只惊疑不定地望着梵卓。
“骗你，我有什么好处呢？”而他不多说什么，只是冷笑一声，转身扔下他离去。
所以，陷入惊惶的少年没有看见，转身那一刻，他宝石般的眼中陡然生出的不甘与激赏。
“莉莉，你算得如此清楚。”他叹息一声，捻下一撮银色发丝，交给了门外悄悄等候着的莎特。“这一局，算我输。”
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晓得莉莉丝安静休养，回绝一切拜访，而那个众人垂涎的人类，交到了梵卓手上。
一切是那么平和，没有任何不对劲的迹象，直到一年后的某一天，睿魔尔的亲王仓皇地进了帝都，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来到了莉莉丝紧闭的房门前。
“殿下！殿下！”没有人知道莉莉丝的行宫什么时候开了广播系统，睿魔尔哀求的声音便已经真真切切的传进了城里每个人的耳朵。“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求求您原谅我、救救我，殿下！殿下！”
厚重的大门没有任何动静，只是冷漠地看着这个即将成为前任亲王的贵族尽数失去平日里的从容优雅。
原本不老的年轻外貌渐渐走样，光滑的皮肤开始皱缩、冒出阵阵白烟。他惊慌地看着自己颤抖并持续萎缩凋零的手，疯狂地哭泣哀求，想要挽留已经流逝掉的生命力。
然后，莉莉丝的房门打开。
他像是在那一刻看见了救世主，疯了一般往前扑了进去，却看见房间中央，莉莉丝懒懒地靠在一张绒布椅中，端着一个装着浅蓝液体的高脚杯微笑望着他。
“别来无恙，睿魔尔亲王？”
“殿下！您救救我！救救我！只有您能救我了！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
“你说什么呢？”她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看着他无力地匍匐在前方，拼命地想要构住自己的裙子。
“我、不该暗杀您。”
“噢！你说那个啊！”她妖媚地笑了，“既然你这么诚恳的道歉了，这次我就不跟你多做计较了。你说如何呢？”
“殿……唔，谢殿下。”
“那好吧，这赏你。”她微笑着伸出手，将高脚杯往睿魔尔的方向递出。然而，就在他要碰到杯缘的那一刻。
匡当！
杯子落地的清脆声响惊心动魄地落入每个人耳中。
“啊！手滑了，真不好意思。方才那是解药，只有一杯，已经没有了。”众人耳中只有莉莉丝可惜的声音，以及睿魔尔濒死的绝望哀鸣。
“顺便给你上一课好了，你怎么会以为，你会是第一个要成功的人呢？”她轻轻笑了声，瞬间降低了声线，声音透出了满满的快意与森冷。“我想，你会这么以为，大概是因为像你一样愚蠢的人，都死透了吧。”
“呃！”
“啊，所以不好意思，既然如此，只好请你去死了，虽然我觉得，对你来说，死了不是比活着好吗？莎特，趁他还没死透，就把他放进圣池好了，我记得，我刚刚滴了滴血进去是吧？”
睿魔尔开始大声哀号，惨叫声夹杂着含糊不清的怒骂，可是声音却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消失在远方。
然后，莉莉丝的声音再次回到众人耳中。
“嗯？广播系统什么时候开的？哎呀，吵到大家了，真是不好意思哟！”
于是，翌日，莉莉丝宣布休养完毕，公开出现在众人面前。同时，代理梵卓公布了新任睿魔尔亲王的人选，自此以后，再没有人敢对她有半分的不满或怨言。
“情报组织进步了，莎特。”由于报了一箭之仇，以及能够顺利将睿魔尔家族的人安插成自己的，莉莉丝的心情非常好，所以在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时，她便少见开口夸了人。
“莉丝。”然而，迎接她的却不是熟悉的声音，一个略带低沉的男性嗓音，伴随着陌生又熟悉的气息，自背后环了上来。
人是一种很自以为是的生物。常常觉得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手里抓住的那么点东西，连结的另一边，可能是头完全脱离控制的凶兽。
活着这么多年，莉莉丝自然也晓得这样一个道理，而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么一件愚蠢的事情，居然也有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天。
“亚瑟，梵卓人在哪里？”一边脱去手上御寒的手套，交到跟在身旁的仆人手中，莉莉丝一边跟着褐发的执事平缓的脚步向前。
“回殿下，陛下正在书房，您要直接过去，还是让我过去通知陛下您来了？”推了推鼻尖的眼镜，亚瑟领着莉莉丝来到大厅，侧身对着她伸出手，礼貌地比向了接待区的方向。
莉莉丝妖媚一笑，摆摆手道：“啊，谢谢，但我想我还是直接过去吧！”
“好的。”亚瑟也不说什么，接过莉莉丝手上的大衣后，比了个“请”的姿势，便在原地微笑着目送她离去。
“唔……唔……呃！”在来到书房门口的时候，莉莉丝的脚步有瞬间的迟钝。虽然很微弱，要不是她听力过人，根本听不见。但是，此刻梵卓厚重的书房大门后方，真的有奇怪的声音传出来。
“陛下。”听着里面断断续续传来的气音，莉莉丝挑了挑眉。收回了欲敲门的手。思考了几秒以后，下一刻她便果断地退了两步，俐落地抬起脚，“砰”的一声，用力地踹了下去！
然而，在看清楚现场的情况时，她却整个人愣住了。原先从容挂在脸上的媚惑人心的笑意，也瞬间荡然无存。
深红色的贵妃长椅上，梵卓整个人表情冰冷地压在一个人影上方，宝石般的眼睛里罕见地汹涌着骇人的杀意。他修长苍白的双手几乎圈成一个圆，就这么环在霍尔白皙纤细的脖子上。
听见动静，梵卓抬起了银色的头颅。视线与她对上的时候，他脸上有着明显的愕然，而她完全不想管。
胸口有什么瞬间爆涨，一口难以咽下的难受狠狠地哽住了喉头。她的情绪剧烈波动，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这两人身上，甚至连握紧拳头这样的力气都没有。
她从没想过这种情况。
闭了闭眼睛，她仰头，慢慢地扯出一个微笑。
华美苍凉的室内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金发少年劫后余生的低喘，却也只是加重了空气中的沉重。
良久，她才慢慢睁开眼睛，脸上依然带着微微的笑意，但梵卓清楚看见，她眼底那份森冷的目光。
“你在，做什么？”
她从来没有这么高估自己过，从来没有。
身为最初的人类之一，她很明白人类的天性有多么自私。只是，血族的社会里，除去了身分、地位及姓氏等权势的象征，有很多东西，他们都是无私共享的。
因此，为了妥善隐身、融入这个世界，她很小心、很聪明地握紧了特权，除了偶而耍耍任性抒发自己的不满，她不曾踰越这个世界的规矩太多。
所以，经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她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好好地和规则和平共处，这么漫长的洗礼过去，她以为自己早就已经抛掉了所谓“天”赋予给她的天性，再没有什么地方像人类。
但居然只是“以为”。
莉莉丝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便冲了上去，抬起手对着梵卓隔空一挥，獠牙暴长的瞬间，有利刃一般的劲风扫过。
梵卓迅速抽身闪避，险险避开了无形的风刃。银色的发丝被削去了几分，如同月光一般缓缓落地，他却没有因此动怒。
“莉莉，你冷静点。”缓缓站定了身子，他从容地拉了拉衣领，叹息道。
莉莉丝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将厚重的书桌劈成了两半以作为回复。在飘扬的灰尘中，她静静抬起眼，沉声道：“我的人，你也敢动。”
“莉莉。”梵卓怔了怔，慢慢皱起眉头。
莉莉丝轻轻摇摇头，弯身抱起霍尔，从他身边走过。
“这段时间我不会再来见你，您自己珍重吧，陛下。”她收起獠牙，让寒意点点渗入眼中，除了这个，他只听见那一声冰冷讽刺的“陛下”两个字，如同再也不会溶化的寒冰，狠狠敲入他心中，掷地有声，声声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