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神启1332年的那个夜晚发生了什么，也没人能说清此夜之后的维奥纳主改变了什么。
回忆起那夜的一声惊雷，以及清晨帝都内弥漫的硝烟，没有人不战战兢兢，嗫嚅不敢言。
硝烟燃起于人们想也不敢想的地方，遥望着那坍塌的公爵府，所有维奥纳主的居民都感觉如在梦中。
那可是佩尔卡利丝家族啊！
埃兰帆司帝国最炙手可热的大贵族，帝都维奥纳主里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居然就这样消失了。
虽然有不少人将佩尔卡利丝家族恨得牙痒痒，但却无可奈何，他们没有实力去与那样一个大贵族对着干。
可现在，他们仇恨的对象，畏惧的存在，竟这样无声无息地边做了一地废墟。
看着从断壁残垣中爬出来的灰头土脸的人们，有好奇者耐不住性子，便上前询问。
昔日趾高气扬的仆人们，此刻都畏畏缩缩，满脸恐惧，见到穿长袍的人便吓得连连后退，嚎叫不止。
提问者也被这些人的反应吓了一跳，冷静下来后，看着宛如受惊野兽般的幸存者们，不由心中叹息道:
“维奥纳主不会再有佩尔卡利丝家族了。”
后世的史学家在研究这段历史时，也会有相似的感受，不过，他们的共同的认为是:
自那之后，维奥纳主不会再有佩尔卡利丝那样的大贵族了。
见到佩尔卡利丝家族这样的下场，敏锐的贵族们都将目光投向了卡里斯大帝，等待他的反应。
所有人都知道，从这一天开始，就算他们不想承认，帝国的局势也奔向了他们难以预料的方向。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都活在恐惧之中，就连每个早晨睁眼都觉得是一种侥幸。
毁灭佩尔卡利丝家族的是谁？他是否还在维奥纳主？他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人人自危，贵族们不断前往教堂，向神明祈祷，希望自己能躲过这可怕的灾难。
只不过，到后来他们才明白，这场灾难本可以避免，是他们信仰的所谓‘神明’挑起了纷争。
看着一辆又一辆贵族马车离开，达仪修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看向沉默不语的德里科，不禁又叹了口气。
诺厘读着剧本，在听到达仪修的两声叹息后，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示意他坐下，不要挡着他的光。
达仪修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却没有依言坐下，因为紧闭的房门已经被推开了。
柒和塔澜羽走了进来，两人已经换掉了沾满血液的衣服，此刻倒像是来教堂做祷告的普通人。
这时，沉默许久的德里科终于开口道:“都坐下吧。”
几人立刻坐到了椅子上，达仪修三人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彷佛在参与极为严肃的会议。
柒倒是放松些，不过，经常拿出来翻看的那本笔记，此刻却没有出现。
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德里科身上，有些探寻的意味，但更多的还是平静与等待。
德里科没有停顿太久，在所有人落座后，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我要去一趟皇宫。”
皇宫？！
三人具是一惊，尤其是达仪修，他本就是贵州出生，皇宫与皇族都对他有着更为深刻的影响。
诺厘和塔澜羽的反应倒显得较为平静，但也只是与达仪修相比而已，虽然他们一个不是帝国人，一个不在乎皇宫贵族，可那到底是帝国最为重要的地方。
德里科并不在意他们的反应，而是澹澹地继续说道:“我和柒一起去，你们去一趟帕屋山脉。”
没有人质疑，也没有人反驳，因为德里科说这话时就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通知。
“你们现在就出发，去找艾珂安娜，尽快把她带过来，不用担心被其它教会拦截。”
德里科从口袋中取出一封信，幽蓝色的光晕一闪，那封信便出现在了达仪修手中。
“将这封信交给灾祸代行者，”德里科面无表情地吩咐道，“要他按照信上说的做。”
达仪修拿着信，犹豫了一下，疑惑地问:“老大，灾祸代行者是谁啊？”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德里科顿了顿，“你们不要与他们有过多交流，给了信就可以走了。”
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明白。”
德里科点了点头，神情却并没有因此放松，反而更凝重了几分，似乎被什么事情搞得心烦意乱。
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离开了房间，将安静留给了屋内的那一对恋人。
门关上的那一刻，屋内的安静就结束了，德里科率先开口道:“光明代行者就在皇宫。”
柒没有任何惊讶的情绪，德里科也不奇怪她为什么毫无反应，一如当初的许多事情，她都知道，但她不能说。
“你打算怎么做？”柒平静地问道，似乎对任何回答都做好了准备。
“我隐约觉得在那里等着我的不止是光明代行者，还有很多别的事情，”德里科的语气并不轻松，“那些事情……我可能并不想面对。”
柒注视着德里科，说道:“德里科，到此为止吧，不要再向前了。”
德里科一愣，诧异道:“柒，你在说什么？”
柒深吸了口气，缓缓地说:“作为一个天赐者，能走到第六阶已经很厉害了，最为一个平民，能让一个大贵族覆灭也很厉害了。”
“你做到了很多人无法做到的事情，但你并不快乐，既然如此，就停下吧，去做其它事情。”
“找个城市做个普通人也好，重新管理时间与生命教会也好，旅行于各个地方做个流浪者也好，怎么快乐怎么来，不用勉强自己。”
德里科久久凝望着柒，过了许久，才无可奈何地说道:“柒，我逃不了，这是被安排的命运。”
柒沉默了，德里科继续说:“虽然我的记忆是残缺与混乱的，但我又不傻，这段命运肯定有多方势力插手，但——”
“默许这一切，或者说，站在制高点安排这一切的，是身为神明的你也无法撼动的存在。”
“我可以……”
柒刚开口就被德里科打断了，他摇了摇头，果决地说道:“不行，柒，唯独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德里科，”柒的态度也很坚决，“如果我不能守护住自己爱的人，那我成为智慧之神的意义在哪？”
“我知道，柒，只要我点头，你就会为了我放手一搏，哪怕对方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德里科叹了口气，“但是柒这不公平，我不能因为自己的逃避与懦弱，让你付出全部，乃至生命。”
听到生命时，柒不自觉挪开了目光，像是被戳破谎言的孩子，不知所措地掩盖自己的情绪。
德里科站起身，彷佛用尽全部力量般拥抱住了柒，他感受到了她轻轻的颤抖，但依然说出了心中的决定。
“既然逃不过，那我就去面对，去搏一搏，搏一个属于自己的命运，哪怕……”
德里科放轻了声音，既是在安慰柒也是在安慰自己，“哪怕只有一瞬间的命运属于我，那也足够了。”
柒回抱住德里科，低声道:“你可以更贪婪一点，去要去抢，去夺回自己的命运。”
“我有种感觉，”德里科神情复杂地笑了笑，“我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很贪婪的结果了。”
“神明不会纵容我的贪婪，我只能在他忍耐耗尽之前，竭尽所能地去抓住能够东西。”
“所以啊，”德里科抱紧了柒，“哪怕是付出生命，只要有一刻我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我就很满足了。”
“骗子，”柒毫不留情地戳穿道，“你明明不甘心，也不满足，你只是在骗自己！”
“恋人小姐，”德里科故作轻松地弯起嘴角，“别戳穿我啊，我也是要面子的！”
柒松开了德里科，她认真且严肃地看着德里科，郑重地说道:
“在你死的那一刻，我的神性会杀死我的人性，自此，世间再无我，只留智慧之神。”
德里科瞪大了眼睛，正要劝阻，却被柒的一个手势制止了。
“这单薄的人性因为你的爱而存在，所以，如果你走向了死亡，请让它带着对你的爱殉葬。”
“成为神明的那一刻起，我的人性就在被神性蚕食，它终会消失，与其悄无声息，不如轰轰烈烈。”
柒握住了德里科的手，一如当初，他们在神隐初遇时，少年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眼中没有暗紫色的光影，声音却依然具有动人心魄的力量。
“这是我给予你的承诺，也是我的人性做出的最后的决定，这不会因为你的言语而改变。”
德里科声音干涩地问:“如果没有了人性，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将只具有神性，成为纯粹的智慧之神，慢慢靠近‘智慧’这个概念，直到某一天，成为这个概念。”
“你不该怎么做。”德里科握紧了柒的手，传达着内心的反对。
柒面不改色，“我应该这么做，不然我会疯掉，一个疯掉的智慧之神对这个世界是个灾难。”
德里科看着柒，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他才说道:
“走吧，去皇宫，去面对我们最后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