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亮听到这儿，莫测高深的笑着，然后看着杨弯，用手指点了点他道“大兄弟啊，你这可是问对人喽！”
说着话，王德亮弯下腰来，故作神秘的左右看了看。可附近前后都是人，哪有什么能保密的？杨弯倒是识趣的往前凑了凑，一副洗耳恭听、法不传六耳的样子。
杨学文一行三人就站在王德亮的身旁，杨学文看着俩人这幅样子差点没“噗嗤”的笑出声来，小脸憋的通红，很是辛苦。
王德亮没忘了弹了弹烧了小半截的烟灰，似乎对自己吸引了周边大人小孩的注意力十分满意，歉意的清了清嗓子，这才不紧不慢的说“眼巴前这户人家姓刘，别看现在破落，解放前那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户！知道村里的小学吧？小学旁边的那杨姓祠堂也知道吧？以前呀，都是人家刘家的老宅子！”
杨弯适时的表露出惊诧的表情，王德亮则是表露出一种挥斥方遒的意态，像是与有荣焉的样子。
旁边有村民不耐烦的打断王德亮莫名其妙的自豪“我说王会计，你说的这些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谁不知道？能不能捡点新鲜的说？”
听到这儿，杨学文倒是来了兴趣了。屠谷村北面是马鞍山，村里的民居小院沿着马鞍山脚横竖齐整的延绵3里有余，村子西侧是屠谷河，屠谷河源头是老爷岭，延绵100余里汇入汾河，村子南面则是附近唯一的一条县道——八一路。
屠谷村全村八百多户，小五千人，也算是县里小有名气的大村子了。屠谷村小学和附属小学的幼儿园一共有学生五百多人，光小学校园就有六七亩地。
而杨姓是屠谷村的第一大姓，人口占屠谷村的40%，杨祠堂是村里保存最为完好的一座古建筑，红瓦琉璃、雕栏画栋，虽说岁月侵蚀加上保养不善祠堂略显破败，可站在祠堂前的大槐树下仍能感觉到一股恢宏大气。
杨祠堂的旁边是一个高约6米的贞节牌坊，牌坊脚下蹲着四只大小一致又形态不一的石狮子，狮子头早就被人摸的光可鉴人了，前一世的杨学文小时候没少在这儿爬上爬下。
小学校园加上杨祠堂，整体面积怕得将近十亩了，这样的大院子，即使放在民国，也应当是赫赫有名了！
王德亮是个老烟枪，年轻时候抽旱烟袋抽惯了，所以他抽烟的姿势很“别致”，他的烟不时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而是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三根指头捏着。
王德亮狠狠的吸了一口指间的“大前门”，吹出一个大大的烟圈，不屑的瞥了一眼插话的村民，“你个瓜娃子，知道个毬，想听老子讲古，就乖乖地别聒噪！”
那人想来早就跟王德亮混的烂熟，闻言也不着恼，嘻嘻哈哈的顺手抢过王德亮手里的半截烟头，顺势蹲在王德亮身旁，大口吸了两口有着过滤嘴的高档烟大前门，舒爽的吐出浓浓的烟雾，示意王德亮继续。
杨弯肉痛的继续递上一支大前门，划然火柴，双手聚拢给王德亮点上。王德亮轻轻的拍了拍杨弯的肩膀，对这个年轻小伙子的眼力见儿相当满意。
这才讲起了一段密辛“刘家老爷子是晚清时期的举人，曾官至从六品太原府通判（相当于现在的副市长）。刘老爷子出生寒微、官运亨通，偏偏子嗣不多，他有两个儿子，他的大儿子遗传了刘老爷子的精明强干，却没有遗传老爷子‘和光同尘’、‘见风使舵’的本领。辛亥革命后，袁大头（指袁世凯，因其发行银币印有其本人头像，被民间俗称袁大头）称帝，刘老爷子看出情势不对，急流勇退，安心回到老宅子里抚弄子孙。刘老爷子的大儿子当时刚满二十，满脑子都是国家危亡、匹夫有责的思想，暗地里背着老爷子离家出走，加入了国民党。要说啊，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这刘家老大确实是个有能耐的，听村里老人说，45年小RB战败的时候，刘家老大还回来过，当时的动静可比今天大多了，那会儿刘家老大就是坐着四个轮子的车回来的，听说还是美帝国主义的车，看着贼虎气，身边还跟着两个年轻利索的警卫员，那气派！啧啧！”
王德亮嘴里说着，眼角还不忘瞟了瞟那三辆停作一排的“小卧车”。
杨学文前世对车见的多了，所以刚刚并没有把那三辆车当回事儿，这时再仔细一看，才发现三辆车的车牌都是黑底白字，牌子上打头的是“沪A”。
记忆中，好像只有使馆以及外商企业由国外自带车的车牌才被允许挂“黑牌”，而今天明显没有政府人员作陪，那么这车就极有可能是外商自己的车了。
三辆车都是一水的黑色丰田第六代COROLLA花冠(FX)，对于当时见惯粗笨线条的苏联车的人们来说，的确令人眼前一亮。
一股烟头烧焦烟嘴的臭味传来，王德亮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因为过滤嘴太长而不满，意犹未尽的砸吧着嘴。正等待他下文的杨弯赶紧掏出大前门又给王德亮续上一根，自己却没舍得抽，将烟又放回怀里。
王德亮用已经烧到过滤嘴的烟头对燃新烟，这才笑呵呵的继续“刘家老大荣归故里，本来志得意满，回到家里才发现，刘老爷子又给他生了个弟弟，刘家老二此时也已长大成人，刘家三个男丁眉眼都长得极为神似，三人站一起不像父子三人，反倒更像爷孙三个。刘家老大在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被刘老爷子赶走了，据老人们说，刘老爷子放话：在他有生之年，不许刘老大踏进刘家宅子一步！之后49年新中国成立，听老人们说刘老大一家子去了湾湾那边，这一走又是几十年没有音讯。再后来十年文化浩劫运动开启，刘家被批成地主富农，刘家老爷子积攒的家当被一扫而空，刘老爷子头上被挂戴上那‘二尺八的牌子’（特指枷锁），整日里被一群小红卫兵们批斗，说他是地主老财，是敌特，是某民党反动派打入人民群众内部的奸贼，老爷子一把年纪身体也每况愈下，没多久就郁郁而终了。”
说到这儿，王德亮老脸微红，脸上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一闪而过，却被正全神贯注听故事的杨学文敏锐的捕捉到了，想来当初的那些小红卫兵们，这王德亮也是其中一个吧！
凑到王德亮跟前听他讲古的人越来越多了，见王德亮停下不说了，大家纷纷催促王德亮赶紧继续，杨弯正犹豫着是不是该再给王德亮敬支烟的时候，王德亮神色复杂的看了看门前停着三辆“小卧车”的破败院子，继续道“刘老爷子一生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却没料到等到下葬的时候连三尺薄棺都不可得，老爷子下葬的时候，刘家老二还被关在牛棚里批斗，是刘老二那还不满十六的稚子，推着独轮车用破席子包裹着刘老爷子，一铁楸一铁楸的将老爷子埋入祖坟。半年后，在一次批斗中刘老二被激动的红小兵们拿石头砸断左腿，落下了残疾，刘老爷子置办下来的大宅子也被人民公社没收用作它途。正值壮年的刘老二腿瘸后行动不便，又被赶出老宅子无处容身，一时间心如死灰，又是他儿子刘安忙里忙外硬生生的撑起了一家老少的吃喝嚼谷。说起刘安这小子啊！聪明能干，又肯吃苦，是个人才啊！随了他爷爷和大伯了喽！也幸亏刘安没跟了刘老二的怯懦性子，不然刘老二这一支可算是完啦！”
王德亮看着前面一排锃亮小卧车，眼神里满满的羡慕，好一会儿才似有不甘般的长舒了口气“眼看着几十年过去了，刘家的苦日子算是到头喽！看见那三辆小卧车了吧？那是湾湾的刘老大家里来人啦！听说刘老大去世前还念念不忘要子孙将他埋入祖坟呢！”
杨学文这才想起来，现在是1988年，去年7月份湾湾那边蒋家老大发布命令，宣布湾湾地区，包括台湾本岛和澎湖地区，解除实施了38年的戒严。同年，大量的湾湾同胞奔赴祖国，探访亲人。
听王德亮讲完，杨弯虽然有点心疼自己那两根大前门，可还是觉得物有所值。他朝王德亮竖起大拇指，由衷的感慨“大哥，您知道的太多啦！”。
听着这一句貌似熟悉的网络用语，杨学文实在没忍住，噗嗤的笑出声来。
他之前并没有注意这个形容猥琐、身材干瘦的二流子，可看着杨弯举起的手掌上少了一半的小拇指，前世的记忆恍然间和眼前的景象重叠。
杨学文仔细看了杨弯几眼，终于确定眼前这个二流子就是前世进入21世纪后，混的风生水起的梗阳首富“杨九指”。
杨弯的小手指是小时候看村里木工做活儿不小心被锯掉的。前一世的杨弯是十里八乡第一批下海的人，九十年代初，整日里无所事事的杨弯和乡里几个狐朋狗友约好，一起去了改革开放的窗口——深圳。
在那儿他见识到了各种生活、生产物资的丰足，见识了迥异于家乡的风土人情和商业氛围，他爱极了深圳的开放氛围。
胆大心细的杨弯，从小打小闹的倒买倒卖开始做起，两三年时间聚集了不少财富，杨弯为人大方又不拘小节，这让他手下很快聚拢起一批依附于他生活的小弟们，然后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十里八乡流氓、混混们的金主、带头大哥。
他发现附近村里很多人家的房子都还是黄土夯成的，对于建造新房大家都有迫切的需求，于是他买通村主任，组织手下的一群混混们霸占了屠谷河道，开始没日没夜的挖河沙。
靠山吃山，享受到了挖河沙带来的红利，杨弯又出钱买机器请懂车的朋友帮忙组装了十多台名叫“四不像”的拖拉机，然后买通附近煤矿的矿长和仓库管理，弄出来大量雷管开始“开山采石”。
杨弯的财富聚拢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引起了一些别有用心的势力的关注，有人无数人打着权势的旗帜要分一杯羹。具体的刀光剑影不得而知，反正杨学文知道，杨弯最后成了梗阳县的“九指首富”。
杨学文并没有从现在的杨弯身上看到前世“九指首富”一丁点影子，只看到了一身“**丝”气的杨弯正在和王德亮互相恭维，这让他对时光的魔力越发感慨。
车子也看了，故事也听了，杨学文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向河边涌来，河堤上河岸边已经有聪明的小贩推着自行车在售卖糖葫芦了，人潮开始拥挤，渐渐的往水泄不通的方向发展，只有那三辆车的周边像是被孙悟空拿着金箍棒画了个圈一样，没人往跟前凑，都是远远的观看着，交谈着。
杨学文拉着杨文婷和李强准备往回走，这时人群中一个黑影猛的扑了过来，差点把杨学文装了个跟头。
扑上来的黑影是“小黑”，小黑比3年前长得高了许多，油光发亮的皮毛，矫健的四肢完全不同于村里土狗臊眉耷眼的样子。
杨学文爱极了小黑，只要闲着没事儿就和李强带着小黑满村子溜达，杨爸爸杨妈妈知道杨学文喜欢四处闲逛，有小黑跟着杨学文他们也比较放心。今天被李强和杨文婷着着急急的拉着出来，杨学文没来得及带上小黑，却没想到小黑自己找来了。
杨学文还不到4周岁，身高虽然在小孩子里算高的，也才不到1米2而已，8岁的李强虽然长得强壮，身高也只有一米五，人潮人海里几个孩子完全看不清路，杨学文干脆让小黑开路。威风凛凛的小黑在前面走着，附近的人群纷纷躲避，谁都怕这条大狼狗一个不爽啃自己一口，那是何苦来哉。
三人经过刘家大门的时候，正好破旧的大门发出一阵“吱吱呀呀”，令人牙酸的声音，杨学文下意识的扭头看去，只见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走出门来。两个西装男人杨学文素不相识，可那个小女孩却正是杨学文和李强这学期升到大班后的新同桌刘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