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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今夜无人入睡(上)

吸气、吸气、吸气,呼气......

急促的心跳像有面鼓在胸腔里铿锵擂动,肺叶的每一次收缩扩张都到了极限。随着血液的奔流,整个身体仿佛像着了火,其余的一切感觉已经消失了,耳边就只有浅浅的风声,和那三短一长的呼吸节拍。

这是奔跑的进行曲,六年以来,莫扎特总喜欢在家与学校之间的马路上,让它自由奏响。

“嘿,天才!快跑啊,快跑啊!”半路上,总有些人带着奇怪的笑容,向他挥手叫喊。这名长着雀斑的少年也总是歪过脑袋,还以微笑,然后继续迈动双腿,像头在草原上尽情撒欢的短角羚。

今天是周末,照例,妈妈又该做好了美味的苹果馅饼,还有许许多多好吃的。爸爸也会从繁忙的工作当中脱身出来,在晚餐后陪自己玩上一会棒球,小狗杰克从来也没有让一个球丢掉过,有时候,它倒更像是个第一流的职棒捕手。

过了前面的街心花园,再绕过两个小区,家就要到了。

莫扎特飞跑着,歪着头,嘴里含混不清地喊着号子,给自己打着气。从身边疾驰过去的校车上面,有张果皮飞下来,恰好扔在他脸上,恶作剧得手的那个同学亢奋大叫着,一片哄笑声刺耳无比。

这样的行为,真的会让他们觉得快乐么?

莫扎特并不明白,他只是早已习惯了去应对诸如此类的玩笑,因为妈妈说过,世上没有真正的恶人。

“......我知道您的顾虑,但请看在上帝的份上,让我的孩子去参加这次比赛。您可能不知道,他在这方面非常有天赋,而且一天也没有停止过锻炼......不,不,先生,您不能再用这样的理由打发我了,他也是纽约州的学生,也有美国公民的合法国籍,为什么就不能参加中学生运动会?如果我们不是移民家庭,那么您的固执会不会有所改变?老天作证,我发誓我不会就此罢休的,我发誓,你们这些虚伪的官僚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还没到家门口,莫扎特就已经听见爸爸在大吼大叫,等他进屋,那个暴怒中的男人正重重挂上电话,脸色可怕到了极点。

“没什么,是我工作上的一些事情。”在看到儿子投来的困惑眼神后,马洛还是很快平定了情绪。等到一家人吃完晚饭,他带着莫扎特在后院里扔了几次球,借口说要喝点水,走回到厨房里闷闷不乐。

“会好起来的,你看他,有多快乐。”洗着碗碟的妻子轻声安慰他。

偏过头,马洛望向正在窗外和狗儿嬉戏的儿子,脸色阴郁,“从生下来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坚信他是不平凡的,可有些人,偏偏就是吝于给这样的孩子机会。是的,他不会其他东西,可又有几个人看到过,他奔跑起来有多么投入,多么美。”

“会好起来的。”妻子第二次说,喃喃的,同时把他拉到身边,给了一个亲吻。

似乎一切美好的期望,都仍只是期望而已。十几分钟后,当马洛再次走到后院里,发现莫扎特已经不见了,空荡荡的草坪上剩下的就只有小狗杰克。又过了两个小时,被惊动的邻居们自发组织起来,对附近地区展开了搜索,接到报警电话的警员也很快赶到,介入这桩离奇的失踪案当中来。

直到第二天午后,这个宛如凭空蒸发的孩子,依旧没有任何消息。挤满马特家里的警察早已架设好了监控设备,在等待可能打来的劫持电话,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焦急的双亲开始坐立不安,当那名唐突的邻居直冲进门,几乎所有人都无意识地直跳了起来。

“快看电视,快看电视......”邻居应该是从家里猛跑过来的,不停地喘着粗气,直等到旁边有警察来轰他走,这才好不容易憋出一句,“我看见小莫扎特了!”

全美田径大奖赛中的马拉松项目正在纽约举行,多家电视台或直播或选播,都把摄像机对准了这一热点。客厅里的电视被打开后,邻居快手快脚地调好频道,瞪着屏幕半天,忽然抬手大叫:“看,你们快看!”

数十道目光的聚焦下,有个少年,正奔跑在雄伟壮阔的纽约大吊桥上。他看上去要比同龄人瘦弱许多,过大的运动汗衫套在身上,像面吃饱了风的帆。

“找到孩子了,马上去把他带回来。”警员之一对照了一下手中的照片,又确认过夫妻俩的反应,举起对讲机。

“不,请等一等。”跟妻子拥抱在一起的马洛忽然开口,“我想,让我的儿子暂时不被打扰。”

“对不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警员怔住,屋子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他在飞。”马洛的回答让所有人莫名其妙。

纽约第七体育频道的评论员正在现场对着镜头啧啧称奇,不明白这项近乎残酷的成人竞技项目中,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混进一个孩子来。通过后方记者调查,莫扎特身上的运动服和号码牌都是正宗货,他顶替了一名来自罗马尼亚的小个选手,后者则不知所踪。

42公里又195米,所有马拉松赛事的标准距离。莫扎特正在穿越的纽约大吊桥,却谈不上离起点已有多远,或是离终点还有多近。它根本就不在这次赛事的规定路线上,这少年已然失去了正确的方向。

吸气、吸气、吸气,呼气......

莫扎特快活地奔跑着,伴着那首只属于他的进行曲。刚开始的时候,有好些穿着制服的男人出现在路途当中,挥动手臂,想要拦下他,但都被马路边的人群嘘走了。现在,已没有谁再来贸然打扰。

路边,所有那些停下来的人们,都在不断打来手势,示意着什么。莫扎特歪了歪脑袋,不明白,但是还以困惑笑容。

直到终于有个骑着摩托的巡警,在路边注目良久以后,来到他身边不远的地方,大声喊了句:“孩子,如果你想跑到终点,就跟着我!”

终点。

莫扎特知道这个词的意思,所以他没有犹豫,跟在那辆缓缓开出的摩托后面,奔向了另一个方向。高空中,几架电视台派出的直升机也开始缓缓飞移,摄影师手中的镜头忠实记录着一切。

六个小时后,夜色已降临大地。

新建未久的曼森体育馆里,超过八万名现场观众全都站起身来,注目从场外蹒跚跑进的瘦弱身影,掌声、欢呼声犹如海啸般响起。

马拉松赛事早就结束,但整个体育馆、整个纽约,都仍在等待着这名孤独的长跑者到达终点。几乎所有的电视频道都在同步直播这一画面,解说员一遍又一遍高喊着“莫扎特”,并宣布这是个真正无愧于天才名字的少年。

尽管独自奔跑的习惯,导致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所绕的弯路已经快要接近规定赛程近半,但莫扎特在这一刻还是笑着,跑着,像是半点也不累。远远的,他看见了自己的父母就站在终点线后的跑道上,被人群簇拥着,叫喊着,向这边挥着手。

于是他跑得更快。

冲线的那一瞬间,这个在出生时就因脐带绕颈,而导致脑部缺氧受损的残障少年,努力抬起了自己从未伸直过的双臂,总是抽搐成一团的脸庞上,满是泪水与光辉。

子夜时分,妻子仍在卧房里,陪在倦极而睡的莫扎特身边,仿佛一不小心,这小马驹儿就会再次离开自己。而马洛在终于打发完那些警察之后,又不得不拎起听筒,去接又一个可能是记者打来的烦扰电话。

“我说过,对于这件意外我们一无所知......”

“您的确一无所知,但我们不是。”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温和,“您的儿子第一次飞,不是么?黑杰克伯爵让我转达他的致意和歉意,在冒昧地带走莫扎特之前,我们做了足够妥善的准备,幸好都还算顺利。伯爵说,这孩子很讨人喜欢,尽管他没法交谈,却始终懂得微笑。”

“你是说,你们安排了这一切?”马洛的全身都开始发抖。

“应该是的。”那人说。

马洛努力定了定神,看了眼卧房的方向,“那位伯爵先生在什么地方,我想当面向他道谢。我发誓,先生,我以我过世母亲的名义发誓,你们今天所做的一切,我会用整个下半生去回报。”

“言重了,伯爵只是希望,将来的有些时候,您不会忘记他这个朋友。”那边很快就收了线。

“不会忘的,绝不会忘的......”马洛下意识地回答着,泪流满面。

在今天以前,这名粗壮朴实的水库技术员已不认为世间还会有公平,还会有希望。现在他却身处在最大的奇迹当中,聆听全纽约为儿子发出的惊叹。

这是他和整个家庭重生的日子,是的,他永远不会忘记。

※※※

收看到新闻里关于那个马拉松少年的报道时,罗伯特.卡瓦利正在给几名新同事讲解今天的工作,手里端着一杯刚泡好的咖啡。值班室里的电视除了直播赛马以外,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引起过同僚的注意,小人物的命运固然微不足道,但在如此激烈的呈现形式下,却同样震撼人心。

“有谁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吗?”罗伯特环视了一眼走神的众人,拧起眉头。

“昨天晚上,我有看体育频道。”一名手下战战兢兢地回答。他的前任就是由于对着罗伯特突然提出的某个问题瞠目结舌,而被直接下放到监控部跟显示器和录音电话去打交道,恐怕下半辈子都没法翻身了。

“嗯,现在把那该死的电视关了,已经过去的事情就是历史,而历史是不值得去让你们多愁善感的。”罗伯特点点头,把视线投回到手里的时刻表上,“我们继续。”

“......我们在午后一点离开官邸,一点二十五分到达圣约翰医院,你们拿到的文件里有那家医院的平面图。等看完所有那些艾滋病患者以后,1号会回到市政厅开会,有个司法提案要投票表决,希望那不会浪费太多时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晚上七点1号和主母将在斯南尔顿街的郁金香餐厅用餐,今天是小公主的生日,她喜欢法国菜。”

“长官,有什么地方是我们需要特别注意的吗?”新人之一举手。

“你在哪里受的训?”罗伯特反问。

“洛城警校,毕业时的成绩是全优。”那年轻人一个立正,将腰杆挺得笔直。

“我不知道像你这样的菜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才能够站到这里,让我们尽量把话说得简单些。”罗伯特毫不留情地称呼着,浅灰色的锐眼狼一般盯在他脸上,“在随行保卫的时候,要是你感觉某人不对劲,制服他;要是你确信某人不对劲,那就拔枪射他。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够理解有种东西叫做判断力,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在我把你扫地出门之前,你最好尽快掌握。”

菜鸟满脸涨红,之前的自信全都变成了尴尬。

“我们是特勤处,是乔治参议员的保卫者。无论将来他有没有可能入主白宫,我只希望诸位能够清楚自己的职责,不要令佩枪蒙羞。”罗伯特拎起挂在椅背上的西装,面无表情地结束了临时会议。

四十分钟后,曼哈顿区的圣约翰医院正门,西装笔挺的特工纷纷下车,在以加长林肯为首的车队边散开。

“指挥所呼叫各单位,1号的座车已到达,麻雀和贼鸥在后面,金鹰就位。”

“这里是曼哈顿警卫处,反狙击手已经就位。”

“爆破物搜索完毕。”

“指挥所呼叫医院岗位,清场完成,各单位注意,现在实施全面保卫......”

所有特勤处成员中,罗伯特是最后一个下车的,他戴着黑色墨镜,左耳嵌着接收器,“乌鸦呼叫指挥所,现在起所有对讲机只用于中央通信,1号即将进入医院,最后确认阶段。”

罗伯特身后就是参议员夫妇的座车,在目光游移了良久之后,他还是没有去拉开车门,而是抬起右手手腕,对微型麦克风低声下令:“杰森,在你九点钟方向,护工后排的中年男性,格子衬衫,微秃。”

“收到,这就过去。”同僚立即作出回应。

马路两边热情喧闹的人群,都只把注意力放到了参议员所在的车队上,对于身边两名排开民众,不断说着“抱歉、请让让”的联邦特工,反而没人去多加注意。一左一右贴近到嫌疑男子身边,特工瞥了眼对方横持在手中的报纸卷,发现那后面空无一物,随即打了个隐蔽的手势。

“没问题了,1号可以下车。”罗伯特淡淡地说。

携妻子一同出现在人们面前的乔治参议员,立即迎来了震耳欲聋的欢呼。作为共和党今年力捧的新生代领军人物,这名曾经的中学教师年轻得让人吃惊。由于亲眼见证过自己的学生沦为帮派牺牲品,他在许多演讲中都提到了一句著名的口号:“上帝或许会宽恕犯罪者,但人民绝不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