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寒暄之后，赵杰心高气傲地坐在了贵宾位置上。因为出面宴请的是黄市长，还有其他市领导和市直机关一把手出面，焦念东和郭海这两位安化县的党政一把手其实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所以这顿饭焦念东吃的比较郁闷。
焦念东对于赵杰的嚣张和傲慢非常看不惯，他固然也看重赵家执掌的这个项目，但赵杰如此骄矜，出乎他的想象。但市里领导尤其是黄市长对赵杰很是热情，他一个县委书记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更让焦念东不爽的是，在赵杰再次重申要零成本从安化县拿下那块八百亩的土地时，在场的市领导都给予了一定的认可，而自己身边这位郭大县长居然也陪着笑脸主动凑过去跟赵杰推杯换盏，态度几近谄媚。
招商引资到了这个份上，像是赵杰对于安化县的某种赏赐？这种感觉让焦念东很不舒服。
半场时分，焦念东就借故身体不适提前离场了。
他谨记市委书记蒋雪峰的告诫，对于赵杰的苛刻要求，既不同意也不反对，持沉默姿态。
但让焦念东想不到的是，在酒宴的后半场，当赵杰借着酒意提出了一个更可笑更荒唐的要求之后，县长郭海居然同意了。
大概的意思就是赵杰表示了对青石乡乡长艾零的某种强烈不满。虽然郭海并不明白为什么赵杰这种人会跟艾零这种基层的干部结怨，但赵杰借酒装疯故作姿态，甚至还叫嚣着如果县里不处理艾零，项目合作就免谈——这让郭海不得不陪了半天的笑脸，还是给了赵杰一个私下的承诺。
青石乡的干部，凭一个所谓的大客商的一句话就要“受处理”，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如果传扬出去，那真成了滑天下之大稽了。
就连郭海都以为赵杰不过是说酒话，不成想，在第二天赵杰与郭海和县政府有关部门负责人组成的项目工作组洽谈时，赵杰在休息室再次重申了自己的“意见”。
那种话郭海无法表述，无非是再三强调艾零“冒犯”了他，如果县里不处理艾零，合作就无从谈起。
郭海当即觉得非常为难。一则不能无缘无故处理干部，二则处理干部需要县委书记点头，他这个县长做不了主。
思之再三，郭海还是让县府办的人给艾零打了电话，让艾零到县里来一趟，郭海的本意是说合一下，实在不行，就让艾零给赵杰陪个不是道个歉什么的，总之项目合作大于天，是当前工作的重中之重，任何事任何人都要为这一次的项目合作让路。
哪怕是牺牲。
艾零突然接到县府办电话，说是郭县长有急事找，心里感觉很奇怪，但还是不得不赶来县政府。他敲门推开郭海办公室的门，迎面看到大刺刺坐在沙发上的赵杰，微微一怔，旋即有些恍然。
郭海起身来笑了笑，又向艾零使了一个眼色：“小艾，这位是京城联华企业的赵总，联华企业现在正在跟县里谈一个总投资高达近百亿的大炼化项目，这是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高度重视、黄市长亲自牵头的重点项目……”
郭海语速很快，之所以多说这些，无非是点醒艾零，让他明白问题的严重性。
艾零哦了一声，望向了赵杰，笑了笑：“原来是赵总，我们又见面了。”
赵杰斜眼瞥了艾零一眼，淡淡道：“原来是小艾乡长！”
见两人气氛尴尬，郭海赶紧打着圆场：“你们认识就更好了，好了，小艾同志，今天中午我和县里几个领导宴请赵总一行，你也出面陪陪吧。”
艾零还没有说什么，赵杰就长身而起，傲然道：“小艾乡长不是工作很忙吗？怎么能有时间陪我这种闲人吃饭？我看还是算了吧，赵某人高攀不起！”
赵杰心里确实憋着一股火，他就是冲艾零当天说的那句话来的。他出身高贵，从小听惯了各种阿谀奉承，长大后在家族企业任职，到下头更是被地方官和地方商贾高接远送，冷不丁冒出一个不买账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基层小干部，他心里之极度不爽已经严重干预了他的理智和正常思维。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艾零这样的科级干部，一个基层小乡长，在赵杰心里实在是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了，他认为拍死艾零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和轻描淡写。
艾零眼眸中冷光一闪，他根本就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赵杰当着郭海的面如此，虽然谈不上什么羞辱，但艾零也觉得自己犯不上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京城来的贵公子又能如何？跟县里有什么大体量的项目合作又能如何？跟自己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艾零当即转身向郭海笑道：“郭县长，县里领导接待赵总这种层次的重要客商，我一个乡镇干部还是算了吧，怎么着也轮不到我来陪客，我乡里还有些事，如果领导没有别的工作安排，我就先回去了。”
郭海皱了皱眉，瞪了艾零一眼：“小艾，你跟我来一趟。”
说完，郭海就率先走出了办公室，去了隔壁的会客室，艾零紧随其后。
郭海沉声道：“艾零，你给我说实话，你怎么得罪了赵杰？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可知道你得罪了他，有可能影响到县里跟联华企业的项目合作？你可知道这个项目能给县里带来什么吗？”
艾零深吸了一口气：“郭县长，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公子哥。我其实也不认识他，不过是昨天路上偶遇，不过并没有什么冲突。”
郭海对于艾零的说辞自然不信。他冷冷道：“好了，我也不寻根究底了，总之你要顾全大局，为了县里的项目落地，主动放低姿态，去给人家道个歉陪个不是，否则，我今天就要处理你！”
郭海神态严肃冷漠。
他的确不是开玩笑的。
艾零皱了皱眉：“郭县长，这是不是有点莫名其妙啊？我又没做什么，无缘无故道什么歉呢？”
郭海断然挥了挥手：“不要强调客观理由，也不要跟我解释，你只要记住，你必须道歉，跟对方缓和关系，就算是为了县里经济发展的大局，你个人做下牺牲吧！”
艾零沉默了下去。
他听出了郭海的弦外之音，也隐约猜出了赵杰带来的项目非同一般，县里市里领导非常看重。尽管他有万般愤怒，却还是不得不勉强答应下来，因为破坏全县经济发展的大局这顶大帽子他一个乡长实在是承受不住。
那么，就当是为了县里，给那傲慢的纨绔子弟道个歉就道个歉吧。
艾零压住火气，跟着郭海又回到办公室，勉强向赵杰笑笑：“赵总，如果我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大人不记小人过，也不要因为对我个人的情绪，影响到跟县里的项目合作，我觉得这样不好。”
赵杰傲然翘着二郎腿淡漠道：“你这种不识抬举的小人物，若是平时，我都懒得看一眼。算了，我也不跟你一般见识，我只是要让你长个记性，有些人你是惹不起的，像你这种所谓组织任命的小乡长，我还真是一句话就能把你撸了，你信不信？”
赵杰这种狂悖的话当着郭海的面说出来，郭海都觉得有些难堪。
艾零压下的怒火当即爆发起来，他可以为了县里的工作大局忍一时之气，但对方如此得寸进尺，极尽羞辱，他根本不能忍受，也不想忍受。
“我是小人物没有错，但对于赵总你这种大人物，我也的确不想高攀。至于说惹得起惹不起的话，我看还是不要乱讲——你要有本事把我撸了，我拭目以待！”艾零愤然道。
赵杰拍案而起：“好，那我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艾零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郭海脸色大变，追了出来。郭海在走廊中段追上了艾零，怒道：“艾零，你到底咋回事？你态度放低一些能死？我没有跟你讲，这个人身份不一般，这个项目很重要？你作为党员干部，无视县里工作的大局，组织原则何在？党性何在？”
艾零霍然转身：“郭县长，组织原则就是让我受这种莫名其妙的羞辱？抱歉，我做不到！”
郭海更加勃然大怒：“你跟我嚷嚷什么？你还有理了？你逞什么能？你有脾气是不是？好，县里马上就处理你！你先回去，停职检查！”
艾零抿着嘴：“郭县长，我想问问，这是县委的决定，还是郭县长一个人的决定？”
郭海的火爆脾气也上来了：“我个人的决定又如何？我这个县长，还管不了你一个小小的乡长？你公开对抗组织，马上回去停职接受组织审查！”
郭海的声音非常大，震动了整个走廊，县政府机关上不少科室的干部都冒出头来看热闹。
艾零沉默了一阵，扭头行去：“好，我停职接受审查。我倒是要看看，县里会怎么处理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