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向忠是走了。
但给郭海和陈稳留下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如何处理孟岗。
严肃处理吧，马向忠已经留下了话，这样势必要得罪省委组织部的大人物。但不处理吧，一则难以服众，二则艾零这边也很难接受。从艾零坚决的态度来看，郭海心知肚明，若是县委轻描淡写，估计这小子要反弹，而且还是强烈反弹。
“老陈，这事咋处理？我说市里也够操蛋的，把矛盾推给我们县里，让我们怎么办？”郭海想想头大。不管孟岗背后是不是真站着梁茂宽，既然马向忠公开说了，应该不会是等闲之辈。而因为这事，无谓得罪上一个省委组织部的大人物，对于郭海来说，那简直是一场无妄之灾。
但要让郭海一点原则也不顾，屈从于马向忠的“威胁”，那也是做不到的。
他宁肯不当这个县委书记，也不能做得这么窝囊。
郭海还是有底线的。
陈稳皱着眉头：“这事估计蒋书记不知情。毕竟蒋书记已经有过要求，建议县委严肃处理孟岗，杀一儆百。但现在的问题是，谁也不能去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去把矛盾推给蒋书记，蒋书记要是知道了这个情况，估计也是受难为的。”
郭海叹息：“娘的，没想到孟岗这种纨绔子弟，竟然还能攀上省委组织部的大人物，简直是日了狗……”
郭海居然在不经意之间冒出了一句网络流行语，陈稳忍不住笑：“正因为有背景，所以才是纨绔子弟嘛。普通人家的孩子，哪有资格纨绔？装都装不像啊。”
“郭书记，个人意见，我看这次我们就让让步吧，责成孟岗向县委作出书面深刻检讨，然后通报全县，由县委常委郑部长亲自代表县委对他进行诫勉谈话，这也算是组织处理了，至于处分，还是算了吧。因为这种烂人，得罪上头的大人物，我们犯不上呐。”
郭海缓缓点了点头：“我觉得可以，这是我能接受的最低限了。但是，艾零这小子这边，可能会有点问题。”
陈稳皱眉犹豫道：“郭书记，要不然，我们就把孟岗这小子调走？给他换一个岗位，然后养起来，时间一到，赶紧送走，省得给我们添乱子。”
“调走？不要说上头有话在先，就是蒋书记也发了话了，要让孟岗继续留在艰苦的岗位上锻炼，如果我们擅自把孟岗调走了，将来蒋书记问起来，我们怎么解释？”郭海断然摇头。
陈稳叹了口气：“可是，马向忠这一趟故意给孟岗造声势，搞得艾零同志在乡里很被动，如果我们县里处理起来轻描淡写，再把他继续留在乡里，你想想看，艾零同志今后还怎么开展工作？这小子的德行就摆在这里，他肯定要继续给乡里的工作添堵，就这么一颗老鼠屎，坏了咱们的一锅粥啊！”
“老陈，你跟这小子关系好，你出面跟他谈一谈？”郭海试探道。
陈稳连连摆手：“郭书记，这不行，私人关系归私人关系，但这事，是县委的决定，还是你这个县委书记代表县委严肃跟他谈一谈，我想，他应该会做出一些让步。”
郭海无语。
不过陈稳说得没错，这事是县委的决策，他这个县委书记必须要亲自出面，任何人都替代不了。
“你把那小子给我喊过来，我们一起跟他谈！”郭海断然道。
艾零被喊进来，在进会议室之前，他就明白，这两位找他干什么。可艾零早就拿定了主意，县委顾忌到上头大人物的关系，淡化对孟岗的处理，他能理解、也不反对，但是，这有一个前提，必须要把孟岗这个隐患给调走。否则，这事就没得谈。
这已经触及到艾零的根本了。
一方面是工作。孟岗留在乡里除了添乱只能是添乱，这样的人纸上谈兵，只会吹牛，实事一点也不能干。
另一方面是个人权威和威信。马向忠这一趟来乡里给孟岗摇旗呐喊，摆出了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加上县委淡化处理，这无疑会让乡里产生更大的负面影响，而孟岗留下势必又更加嚣张，这直接冲击到艾零的权威了。
基于这两点，他是坚决不能让步的。
所以郭海一说，艾零就冷然摇头态度无比的坚决：“郭书记，陈县长，不是我不顾全大局，而是我无法接受。我还是那句话，县里怎么处理，我能理解也不反对，但是，必须要调走这条害群之马，否则我怎么办？”
郭海打了个哈哈：“艾零同志呐，说实话，我也感到很为难，也觉得气不过。但是，你也知道，人在官场上混，我们又不能太僵硬，有些东西，该变通的时候还是要变通。再说了，为了这种人，得罪人，给自己的前途设置障碍，小艾同志，不值得哟！”
郭海又压低声音道：“首当其冲的人就是你，其次才是我和老陈！”
郭海这话说的不错。要真跟上头闹翻了，最受到影响的还是艾零。艾零除非以后不想进步了，否则他早晚会面临省委组织部那边的压力。
人家未必会打击报复，但一定会心里不爽，一定会记住艾零这个名字。
“小艾啊，还有你们乡作为省委组织部基层帮扶联络点的事，如果得罪了马向忠这些人，恐怕以后也很难了。为了乡里，为了县里，为了大局，我们个人……”陈稳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艾零打断了：“陈县长，我们乡是省委组织部去年就确定的基层帮扶联络点，能因为一个孟岗，说取消就取消？这是不是也太不严肃了，我不信省委组织部的领导这么草率，不可能的。”
“你没听人家说你们党建基础工作不过关？要想挑你们的毛病还不容易？以这种借口和理由，取消了你们的资格，那不是一句话的事情？”陈稳反问。
艾零沉默了一阵：“总之，郭书记，陈县长，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如果县委一定要这样做，我坚决反对！”
见两个人怎么说艾零都不松口，郭海有点烦了，他恼火地一拍桌子：“少数服从多数，这是县委的决定，你个人即便反对，也必须要贯彻落实！”
艾零霍然起身：“没错，少数服从多数，我必须要服从组织的决定。但是，如果县委一定要这么做，对于我来说，我不能对抗组织，我只能做我自己，好了，郭书记，陈县长，我还有事，先走了！”
艾零扭头就走。
郭海与陈稳对视了一眼，忍不住苦笑道：“这小子还真是个驴脾气，不过，既然说不通，我们就只能硬来了。”
陈稳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过后我再单独跟他沟通吧，他现在正在气头上，可能也很难说得通。”
郭海和陈稳就离开了乡里。
第二天上午，县委关于处理孟岗的批复意见书下达了，不是以正式红头文件的形式，而是以县委常委办公会会议纪要的形式，这只能说是郭海和陈稳打的擦边球。
处理意见很简单：责成孟岗向县委作出深刻的书面检讨，通报全县，实际上这个会议纪要就算是通报了，由县委常委、组织部长郑九龙给予诫勉谈话。
如此简单。
乡里得到消息，机关人员和村干部们议论纷纷。
孟岗心情舒畅，觉得自己终于胜利了。从拿到处理意见之后，孟岗就笑吟吟地走出办公室，挨个部门转悠，见谁都笑，还主动召集了一个乡长办公会，开始插手乡里的工作。
龚明浩气不过，闯进艾零的办公室来不满道：“艾书记，县里怎么能这样？这样搞下去，组织的权威何在？任由这种人继续折腾下去，那还得了？你看看他那幅小人得志的模样，真是气死人了！”
艾零抬头望着龚明浩，笑了笑：“乡里都有什么议论？”
龚明浩叹息道：“还能议论什么？无非是说孟乡长来头很大，一般人动不了他。还说他下来就是要接你的班，马上就要取而代之，当青石乡的一把手了。不过，艾书记，不用理会这些卵子八糟的话，都是小人之见，何必当真？这是你得去县委反映一下，这样子听之任之下去，一旦出了问题，还是你来承担责任！”
艾零沉默了片刻：“我心里有数了，老龚，日后乡里的工作多上点心，毕竟这不是哪个人的私事，乡里正处在脱贫攻坚的关键阶段，不能马虎大意啊！”
龚明浩虽然觉得艾零的话里有话，但也没有多想，又抱怨了一阵，就去忙自己的。
艾零下了楼，在乡里干部异样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上了自己的车，并没有动自己的公车。艾零开着车疾驰而去，离开了乡里。乡里的议论就更大了，有的说艾零去找县委领导闹腾去了，也有的说艾零要去市里找市领导诉苦抱怨去了，反正说什么的也有。
谁都不知道，艾零悄然将一份辞职报告递给了县委办，然后又去市委组织部办公室递了一份。等郭海和陈稳看到这份辞职报告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