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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 行刑官·悍刀(1)

柳青青是个绣娘,别人绣的是衣裳,她手里缝缝补补的,是遗体。再支离破碎,她都有办法缝合得齐整,不留破绽。

全须全尾上路,不仅事关一个人最后的尊严,按照本朝民间的说法,任由残躯堕入阴间,是大不祥,转世之后,即使身无残疾,亦会追问,为何我这一生,永远若有所失。

柳青青有多年的织绣经验,认真专注,从不多话,找她的人很多,日渐闻名于沅京。换句话说,她颇赚了点钱,名声也好。但菩萨是用来敬的,不是用来娶的,男人们说,摸过死人的手,为我做饭洗衣,这太可怕了,更别提吹灯后的良宵。

媒婆劝柳青青:“你不缺钱了,放弃晦气营生吧,女人总归要有个归宿,不然独居太难捱。”柳青青反问,“跟一大家子人住,就不难捱?”

媒婆答不上来,翻翻眼睛,走了。柳青青坐在檐下缝补的时候啊,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想起一个人啊,细细密密的针脚里,就漏了一道。漏了一道啊,长桌上的女尸眼皮就耷拉了,风一吹,她像诡谲地笑了一下,柳青青的手就顿住了。

该怎么办呢,再过十年八年,老到眼皮耷拉,也还记着谢轻舟吧。故乡风雪中,那个漂亮的桃花少年,一袭红袍,华美无双。

时值初春,谢轻舟回祖父隐居的散花镇探亲。他在头一年的乡试拿了第一,喜讯传遍街头巷尾,人们都在猜测,谢氏一门很快会出第三个状元郎。

小镇的习俗,未满二十的人元气不足,除夕夜必须穿红色。谢轻舟的祖母一早就为他定制了一身,他刚抵达小镇,就和祖母到裁缝店取新衣裳。

大雪积了三尺之深,映照得窗纸亮堂堂的,掌柜和谢家祖孙寒暄一二,柳青青在窗下绣一朵梅花。梅是母亲的名字,她给母亲做的棉鞋就快完工了。

谢轻舟是苏州知府家的三公子,刚满十六岁,银鞍白马的好年纪,名字也取得讲究,名轻舟,字余生。他父亲谢知府说,自出生之日,每一天都是余生,历经轮回大劫,应当怀有谢意。在初相遇的十四岁,柳青青无从反驳这句话的荒谬之处。她只是在那少年和他的祖母离开时,从鞋帮上的梅花移开目光,不经意看了一眼。

谢轻舟有一种世家子弟的清贵气质,跟柳青青认知里的年轻人都不同。在他跨过门槛的刹那,柳青青喊住了他。

她向他奔跑,蹲下来剪去他袍角的细小线头,在雪地里笑了笑。她想这少年就该和他给予她的感受一样,十全十美,毫无瑕疵。

谢轻舟俯身,虚扶了她一把,她站起身,抬头望他。四目相对,谢轻舟眼中并无惊异之色,微微笑着说:“多谢小姐。”

腊月二十七的傍晚,炮竹声次第传来,柳青青扶住门槛,望着谢轻舟搀扶着祖母走在桃花雪中。为迁就祖母的身高,他把黑伞撑得很低,身姿因此不显挺拔,但格外谦谦有礼。就像他看向她的时候,眼睛里明明白白的笑意。

这来自他良好的教养,也来自他一贯的温文,仅此而已。但这在柳青青十四年的生命里绝无仅有,她被温柔对待,而对方是个高不可攀的贵公子,他的笑容如春风一般,让她那样被照亮。

她一直惦着他,即使在之后的十一年里,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柳青青为遗体做修复是半路出家,才三年就赚得盆满钵满。不过,生意越好,她越觉得人生没多大意思,做尽不体面之事,似乎只为了死的时候体面点。

如此意兴阑珊,对嫁人生子自然更不放在心上,媒婆嫌柳青青怪异,渐渐不来了。反而是赵千刀,上门提亲三次皆不成,索性把柳青青当朋友看待,有事无事晃来小坐片刻。但他说话不惹人厌,又懂得捎些水果和酒,柳青青也就由他待着。

赵千刀本名叫赵九,是世袭的刽子手,官方的头衔是行刑官。太多人羡慕他,想想看,杀人不犯法,还有优厚的俸禄可拿,油水也足,实在是优差啊。

长治元年,天灾不断,饥民四窜,前朝名将郑虎王已攻陷二十座城池,在幽州称帝。皇帝试图震慑民众,抄家抄斩,非常频繁,从太宗时代就废除的凌迟再度被纳入刑律。但越镇压越反抗,各地流寇群起,几十号人马就敢自立为王,互称陛下相爷大将军带刀侍卫。

大夏朝即将崩塌,文人们普遍感到悲痛,写檄文控诉暴君当政,酷吏横行,赵千刀屡被提名,在酷吏当中名声很响。但也有文人笔锋一转,夸他斩首时快如闪电,凌迟时技法细腻,总而言之一句话——赵千刀杀人,美如诗行。每逢他行刑,长街都人头攒动。

擅长把人千刀万剐的赵九,被人称成杀千刀的,逐渐取代了他的本名。他笑骂由人,张口闭口“我赵千刀”。自从和柳青青相识,赵千刀就盯上她了,他说普天之下,你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杀人,你修补,杀人时我会玩点花样,让你省点力,我人是粗鲁了些,但一向说话算话,你嫁了我,我绝不亏待你。

一桩好姻缘,一个夫妻店,赚几座金山银山,福泽子孙三代。赵千刀为柳青青勾勒了一幅蓝图,柳青青点点头说:“着实诱人。”

仅此一句,再无下文。赵千刀一而再,再而三,彻底死心。他也明白,别说是柳青青,再走投无路的女人都会犹豫要不要嫁给他。有个女孩子,人很乖,长得也清秀,赵千刀问:“你宁可嫁给麻子,也不嫁我?”

女孩子说:“他是麻子,但我和他的孩子未必是麻子。可你杀人太多,我怕会报应到孩子身上。”

赵千刀百思不得其解,人是当官的让杀的,他就是一个打手一把刀,随便糊个口,为何会被说成行凶作恶,杀生太多?明明跟磨墨的书童没两样啊:“砚不是我制的,字也不是我写的,难道这些墨死后齐刷刷跟阎王爷哭,说都怪我把它们淹死在砚台里?”

柳青青笑笑,继续把长桌上那具尸首的脚趾头细心缝合。

也有女孩子看在钱的份上,对赵千刀豁得出去,但赵千刀不乐意。他的原配和第二任妻子都刚过门没两年就死了,可能确实是克妻命。他一晃四十出了头,哪好意思讲什么情情爱爱,最多娶个女人相依为命,是不能挑剔。

“但是——”赵千刀说,“她们都想两眼一闭心一横嫁了算了,但我晓得她们对我没有相依为命的义气。我要的,就是这点义气,平时有口热饭吃,谁先走,另一个肯为他张罗后事,送个终。”

柳青青为人疏离,话很少,但赵千刀坚信她冷面热心,是搭伴养老的好人选,娶不到手,就心生一计,想把她塞给他最要好的朋友丁岩。肥水不流外人田,一旦柳青青和丁岩成了,赵千刀就能心安理得去蹭饭,喝喝小酒,吹吹牛,亲亲热热地走动。

丁岩是沅京小有名气的鞋匠,他制作的靴子千金难求,连皇亲国戚都得乖乖排队等。赵千刀把丁岩夸得天花乱坠,柳青青不为所动:“不用了,我嫁过人,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赵千刀无奈,只得换种方式,说丁岩那边来了一批好牛皮,他为柳青青订了一双冬天穿的小靴子,想带她去挑样式。柳青青看着赵千刀不说话,赵千刀叹气:“就算你习惯独自扛生活,也不要总是拒绝别人的好意。”

柳青青抱了一坛醉蟹出了门。蟹酿了一阵子了,墙角摆了几排,被赵千刀吃光了好几坛。他这人好本事,半个时辰之前才把谁割成百来块,照样吃得了肉,通常还能喝掉半斤酒,顺便欣赏柳青青如何飞针走线,将零零碎碎的血肉拼成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