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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 行刑官·悍刀(2)

丁岩住在京郊薄刀山脚,大宅占地十多亩,院子里挂满兽皮,血腥气很浓郁。为避免兽皮被暴晒,他做了巨大的棚顶阻隔日光,黑压压如阴霾天。

赵千刀携柳青青推门而入时,丁岩正站在院落一角的水池边喝酒。光线昏暗,他穿一件黑袍,身形峻拔,手指勾着酒坛沿子,懒洋洋喝酒的样子,像巫师在梦占鸟卜,恪守着许多无法言说的天机。

见赵千刀带了人来,丁岩冲他们扬一扬酒坛:“坐。”

赵千刀把醉蟹的坛子给他拎去,转脸笑看柳青青:“哎,丁岩,她是青蛙,我跟你说过的。”

丁岩略略点头,赵千刀补充:“哦,大家都叫她青蛙,我跟着喊惯了,她大名柳青青。”

丁岩又点头,唇角掠过一抹很浅的笑,唤她:“阿柳。”

眼前人冷峻锋利,跟优美轻盈的谢轻舟相去甚远,却还是让柳青青一瞬恍惚,谢轻舟,永远的谢轻舟,出身于江南的锦绣大族,谪仙一般的俊秀公子,他始终在她心底最深处。

然而她已不是十四岁的女孩子,只因别人不歧视她脸颊好大一片绿色胎记,就铭刻在心。十一年后,她把这些看成是见怪不怪,或漠不关心。

甚至不必跟风度和礼仪有关。长治二年,大夏子民在亡国边缘摇摇欲坠,练就强悍的心,连命都快没了,压根懒得在意别人是否缺胳膊少腿,只有孩童们才会大笑着跑开说,哎,她的胎记像个青蛙哎!

赵千刀看看丁岩,又看看柳青青,笑了:“阿柳……好名字!哎,你比我会讨女人欢心。”挠挠头,“你说奇怪吧,大家都喊她青蛙,她也不生气。”

生气有什么用?若我样子美些,生气是撒娇,亲眷伴侣都来哄劝,既非如此,不如让表情正常些吧。柳青青对赵千刀笑了笑,不接话。丁岩看看她,从旁边的水池捞起一只青蛙,用银针三下两下剥了它的皮,扬手丢进赵千刀手捧的瓷盘里。

瓷盘还剩几颗乌红桑葚没吃完,衬得那小小的尸身分外惊心。柳青青向丁岩投去复杂眼神,他是注意到被称为“青蛙”时,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吧,这才用剥了皮的青蛙来安慰她。

剥去丑陋的绿皮,竟是那般丰美肥白的身子。是,除了胎记,柳青青让人不能忽略的,还有黑缎般美丽的长发,细如白瓷的皮肤。

把青蛙剥了皮,这举动有狎昵的意味。丁岩大约意识到了,显出几分局促,柳青青看不得主人家难为情,遂走到桑树下,摇一摇树干。熟透的桑葚接二连三地掉落在她手心,酿成酒,有壮阳补肾的功效,故乡的男人们夏天常喝的,她便安静地笑了起来。

赵千刀被丁岩的举止吸引,哈哈笑着跳进水池抓青蛙,一只只剥皮,和丁岩比一比刀法。他幼年时,在父亲的训导下,用一块块豆腐训练刀功,切成发丝般细弱的银丝,下油锅仍连而不断,整整齐齐码盘,连名厨都赞不绝口,取个名头叫一线天,能卖十个铜板。

柳青青静静看丁岩,他五官深邃,但给人俊美而阴郁之感,冷然一笑时,很像神话里某种刚幻化成人的兽类。可她心里的人,是明亮的谢轻舟啊,从来没能容下别人。

民间说桑同丧音,不宜在庭前屋后种植桑树,但赵千刀酷爱吃桑葚,丁岩不在意,他便种了好几棵,最后只活下一棵,也满心欢喜,水嗒嗒地吃个没完。

柳青青摘了一篮子桑葚,自顾自地摸到丁岩的后院,摘了些蔬菜做饭。她把饭菜端出来时,男人们的刀功比试已近尾声,盘子里是白花花一片,蛙尸堆得老高。她打发两个男人去洗手,麻利地将小木桌收拾出来,摆好碗筷,返身回厨房拿酒碗。

院落点起几盏风灯,赵千刀和丁岩用饭碗喝酒,等柳青青落座才一起动筷吃饭。他们都没料到,她去拿酒碗的一会儿工夫里,就把那盘青蛙做成了菜,大火快炒,佐以猩红辣椒和烈酒,出锅时再洒上细碎葱花,好一盘赤滑肉身莹白如玉。

赵千刀一筷子接一筷子,吃得啧啧叹。丁岩也夸柳青青厨艺出色,连寻常的丝瓜毛豆都做得可口,问她愿不愿意在闲时帮他和赵千刀做饭。柳青青本能想拒绝,转念一想,答应下来。

灯火跳动,柳青青站在一侧凝望丁岩的侧脸,她贪恋他一声声地唤她阿柳。父母亲人都按她在族人的排行喊她四姐,别的人一概叫她青蛙,小有恶意,但无伤大雅。这三年做遗体修复,家属们都喊她柳姐,比她年长的人也不例外。是尊称吧,但比不上阿柳来得亲厚。

回家的路上,赵千刀一反常态,不大吭声,把柳青青送到家门口才犹豫着问:“你…你对他动了心思吧?”

柳青青问:“是吗?”

柳青青似乎对什么都淡淡的,独门独院,孤身一人,打交道最多的是死人,极少出门,菜农每天清晨过来一趟,把菜放在她门口,半个月结一次钱。赵千刀简短地说:“你肯经常出门了。”

柳青青说:“对我来说,被人认同很难得。”

赵千刀看进柳青青的眼睛里去,她很悲伤,他想。但他懂得她的意思,为遗体做修复是谋生手段,别人对她的赞美出于有所求,她不看重。而丁岩和他,都对她作为人,或者说作为女人的那部分给予了褒扬,她很感动,也很高兴。

“有人信赖我,是好事。”柳青青说完,轻轻走进小院,立即在廊角点了一盏大灯。赵千刀在紧闭的大门前站了站才走,他觉得难受,有的女人也不美,但她们只会认为旁人对她再好也理所当然,柳青青不同。可见在她过去的二十五年里,不曾得到过像样的对待。

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好啊,赵千刀叹口气,大步走在风里。那女人瘦瘦小小,他一只手就能拎起来,她模样虽平淡,但垂下眼睫时,也算楚楚动人,还暗暗透着骚劲——让他很想把她骨子里的骚压榨出来,单是想想那肤白肉软……他就舍不得把柳青青推给别人。

丁岩是例外,他们是生死之交。可丁岩说若想娶妻生子,不会蹉跎到如今。生逢乱世,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只想保有随时走开的余地。赵千刀承认丁岩是对的,本不想和柳青青说起,但没忍住,他一开口,柳青青慢悠悠地说:“他不想,我也不想。”

但她必须承认,阿柳两个字打动了她。她以为这么多年已修炼成宠辱不惊,结果别人有口无心的一点点善意,仍能让她受宠若惊,真没用。

柳青青慢慢走向干活的房间,有两具女尸在等她,一具是中书侍郎的夫人,被她尊重地摆在长桌,另一具是国舅爷的小女儿张兰芳,躺在杉木临时做成的床榻上,她已被修复完毕,明日就会被国舅夫人领走。

张兰芳和侍郎夫人生前水火不容,死后却要在同一个房间朝夕相处,挺有趣。柳青青眯起眼睛,将天蚕丝穿过银针,侍郎夫人有着好模样,冶艳如一朵红芍药,她和张兰芳的夫婿有染,被张兰芳捉奸,推搡中,张兰芳被负心汉失手推下台阶,脸被摔得稀巴烂。

那年在散花镇,谢轻舟住到暮春才走。绿树生烟的乡下,他踏青会友,走马观花,穿戴的衣饰都出自柳青青所在的老字号,但她技艺还不够为他量体裁衣,又怯于被师父师娘看破心思,便悄悄去河边拾了些贝壳,细细打孔,磨光得很温润,缝在他的锦袍上,靠胸口的位置。

她想着,自己就是那颗小扣子,他千里的路,她终究陪了他一程,就感到很快乐,哼着歌儿,在锦袍腰带上绣些清淡的花纹。比起红袍,她更爱谢轻舟穿白衣,镇上陈乡绅的女儿给他绣了一方手帕,下角是一行小小的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柳青青做不来热烈的举动,但这句诗她也想重复一万遍。

谢轻舟是在一个傍晚离开散花镇的,柳青青爬上自家矮矮的屋顶看他,假装在晒棉花。陈乡绅的女儿一点儿都不介意被人当成笑话,跑去拦他的马车,谢轻舟就下来和她说了说话,说得陈家小姐破涕为笑,挥着没能送出去的手帕,在桃树下站了许久。

白衣公子眉目如画,十七正风华。柳青青想办法和陈家小姐做了姐妹,终于问起:“谢公子说了什么?”

陈家小姐哭哭笑笑:“他说他会记得我。”

谢轻舟那样的人,陈小姐是不敢幻想与之相守的,但被记住,已是小镇少女的荣光。虽然这影响了她的婚事,她很晚才嫁,夫婿是她家的家丁,陈夫人很不满意,恨女儿年轻时听不进劝,落下了笑柄。但家丁对陈小姐百依百顺,他说:“谢公子是小姐心里的星辰,小姐也是我眼里站在云端的人。”

分别后,柳青青常常想起陈小姐,不晓得谢轻舟在某一时刻的一恍神,是不是真的还记得她。但自己不勇敢,必不会成为他回忆里的一个微小瞬间,于是她一下子就烦闷了,把国舅女儿张兰芳拽到地上,走过来走过去的都踢上几脚,怒火才消。她以为自己心如止水,但张兰芳依然激起了她内心所有的暴戾。这贱人不比自己好看,可她投了个好胎,让人只想狞笑着对她举起刀。

柳青青举起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