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实的铁链如垂死大蛇似的匍匐在脏乱不堪的地板上，微光中，男孩手腕脚踝上的磨痕已经肿胀发黑，各式让万篱浑身不自在的处刑工具被随地扔在铁笼外，如群狼环饲。但笼中的目光看上去对这些东西完全不以为然，漆黑的眸子，简直像是从结冰的墨池中打捞出来的。
他就这么直愣愣地瞪着站在门口的咒术师，嘴唇张合，不时吐出微弱的呼吸声。
而万篱很快就认出了这个被折磨得快失掉人形的家伙，他是静室的乱犬，那个小头目。
但是这样的笼子不仅仅只有这处有，即使是花坞阁的那个女人，也会时不时用类似的手段处罚手下的孩子，特别是男孩。就好像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无处发泄嗜血欲望的怪物，年岁摧垮了所有人的神经，他们追求的东西，莫名与囚笼里干涸发黑的鲜血产生了关联。
某种长久郁结于心的情绪再度在咒术师的脑海中爆发出来，他很想转身去做些什么，但新的动乱意味着历史的改写，万篱会失去他再度面对佚名时，拥有的唯一优势，他将葬送那个他熟知的历史。而未来的南北疆域将会发生什么，就是他全然无法把控的了。
“是不是很惊奇？当你终于看见穹顶的力商人是怎么管教他们的试验品的时候。”
声音从靠近大厅的方向传来，万篱回到门边，而背着手的黑鬼就站在不远处的走廊上，淡淡的煤烟味中，晃动灯火拉长了他的身影，让老人看起来像是某种身形扭曲的恐怖怪物。
他的话语中带着揣摩，也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
“我得警告你，别想着动什么歪脑筋，收起你那不值钱的同情心和荣誉感，如果，你不想像自己的前辈一样被我扔进铁笼里取悦这些怪物的话。我们养活他们，而他们就像巫医养在木盒里面的那些小虫子，只不过是实验材料，是我们的工具，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万篱的动作顿了顿，目光再度看向铁笼里的少年，对方依旧是满脸的冷漠。
“他犯了什么错？”他试探着，力商人的身影于不经意间倒映在少年竖起的瞳孔里。
“犯了某个……你绝对不想尝试，甚至不想知道的错误。”
仍带着墨水气味的老头踱步走到铁笼边，随意从桌上的成堆工具中拣起一柄刀刃极细的匕首，放在眼前仔细打量着，“这家伙自己为能像故事里的英雄一样救下那个女孩呢，就是你刚刚看见的那个，呵，小东西，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垃圾，永远都是垃圾。”
循着力商人的身影朝向，少年直盯着桌上的那些细刀，陷入沉思。
未来有无数种可能，很多条路会通向相同的结局，但如何，才能救下更多的人？
万篱猛然起步，脚尖重重撞击地板，冲向那张置放着无数方便工具的小桌。即便没有黑兽血液和力量咒文的牵引，他也自信自己能够在顷刻间拾起细刀，轻易割断那老家伙的脖子，但昏暗光线中某个黑乎乎的东西猛然跃起，对着他的面门就是一下重击，带起震耳的闷响。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无法把控住情绪，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击中了自己。
黑影接触面部的瞬间，他嗅见了淡淡的墨水味道，来自极近的位置。
随后，失去平衡，老人冰凉枯瘦的手掌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如果仅是些普通的撞击，万篱那由灰火之轮构筑的身体只需顷刻便可以彻底恢复。但还没等意识反应过来，他的脑袋便又再度撞上囚困着乱犬的铁笼，咣！咣！咣！粗实的金属逐渐向内扭曲。
对普通人而言，那绝对是接近致命的伤势，换做万篱，也未必能好过。
黑色阴影从他发丝根部发散出来，他的身体，仅在复生数十天之后就又一次面临崩解。
“哈”，老人大喘着气，“我刚才说什么来着？看样子你没有专心听啊！”
他松手，将不再挣扎的少年仍在铁笼边，又朝他吐了口唾沫。
“居然还能出气，很好，那接下来就看你有没有逞英雄的资本吧，半小时之后，你小子要是不给我滚回大厅，就等着和你同情的这群家伙有难同当吧。我的学徒是所有力商人中换得最勤快的，而现在看来，你应该他们之中坚持的时间最短的那个。”
无数的声音在万篱脑海中嗡鸣着，他分辨不出老人所说的话，视线完全被漆黑的阴影填塞着，力量咒文隐隐燃烧起来，但他的身体却在拼命抗争，寒冷与长眠正在靠近。
他想起了奈奈的脸，突然间记起自己执意来这里的目的。
还没等力商人离开屋子，地上衣裳凌乱的少年便干呕着，四肢着地支撑起身体。
黑鬼用力抓挠着秃头上那些细密的纹身，皱巴巴的脸上缓慢露出狞笑，“看样子，你多少还是有点不同的。很不错，有廉价而又无用的同情心，来自斐望城的某个力商人手下，估计，现在身上还带着那家伙亲自给你刻上去的咒文吧，毕竟，你居然没死，也没有流血。”
万篱勉力撑开眼睛，看着站立在几步外的危险家伙，他好久没这么狼狈过了。
不过杀死这家伙于他而言依旧是游刃有余的，把他像巫蝶那样彻底吞噬掉，依靠本能行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但混乱之后，理性又一次占据了上风，他压制住手臂上的咒文。
“被我养在这些囚室里的，还有更后面那些铺满稻草的大房间里的小鬼，对我来说，不过都是些没人要的狗，可以为所欲为，但你稍微不同些，看着你，我想起了荒山里的野狼。”
万篱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扶住颤动的手臂，想要站起身来。
“我喜欢将狼养在身边”，老人突然说道，“然后，看着他在鞭子下变成狗的样子。”
他不再同万篱废话，而是越过他，看着铁笼里的乱犬，现在少年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把人关在这里了，不出意外的话，他可能还会带着那个饱受折磨的女孩过来。杀戮永远不是目的，他只不过是，热衷于看着别人抛去所有尊严希望，在他面前屈服求饶，
“你尽管可以试着杀了我，你们都一样，我可是随时恭候着呢。”
万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但这反而让现在的情形变得更加难堪，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改变那些糟糕的历史，让那些他想要它发生的事情发生，他，感觉头疼欲裂。
真的，痛到想要好好把那个力商人揍一顿，但力商人已经离开了房间。
身边水桶被打翻，腥臭污水淌了一地。囚笼里的男孩正安静地看着他，万篱扶着折弯的铁栏杆爬起，注意到自己身上的钥匙已经被老家伙拿走了，灯火明灭不定的房间里，黑暗仿佛在无限扩展开来，顷刻便吞没了身处其间的所有人。
“你真没用”，乱犬轻声说道，“你本可以杀了他。”
“很好，现在我们都是他那个无聊游戏的的一部分了，他是不是对每个学徒都这样？”
看着囚徒无声点了点头，咒术师啐了口唾沫，又依靠着铁栏杆坐下。
“其他人后来怎么样了？他刚才为什么不试图杀了我？”
乱犬迟疑片刻，突然像看着傻子似地看着万篱，“其他人，当然是消失了，你之所以没有死，是因为……你没被刚才那一下砸死，而且，居然还能爬起来，所以他改变主意了。”
万篱突然强扯嘴角，因为这个无聊而直接的原因而笑出声来。
“他还是想要杀了我。”
“其实我也想，就在你刚刚进房间的时候。所以，这个游戏并不无聊，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