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文小说 > 都市小说 > 咆哮 > 第四章 哥伦比亚全文阅读

第四章 哥伦比亚

有这样一句佛偈:“万物皆为虚幻,唯有一念留痕”。大致意思是,人活在世上经历的种种都属过眼云烟,坚定的信念才能算作亘古不灭的火种。

林震南并不是一个佛教徒,事实上他从不信仰任何对象。对于这句从中学时就听来的偈语,他一直印象深刻,记忆中那位说话总是很大声的语文老师从不会带教科书,满肚子的逸闻典故却能让全班人听不见下课铃声。

现在林震南就有点觉得自己置身在场景转换飞快的梦境里,看到的、听到的,都不是真实的存在。

一个电话,一本旅游护照,一张机票——他就这样简单地来到了全世界最著名的毒品交易国,站在日头灼人的大街上,像个傻子一样跟在导游屁股后面,听他鬼扯所谓的风土人情。

团里那对闹别扭的小夫妻已经在第三次争论,咖啡豆到底是长在土里还是树上。单身来旅游的刘小姐早在飞机上的几次主动搭讪以后,明智地把目标锁定在了一名暴发户身上,这一刻正在和他窃窃私语,表情羞赧眼中却水汪汪地尽是媚态。暴发户名义上的贴身秘书早成了单飞孤雁,满脸阴沉地走在一边,几个腆着肚子的中年团员买来冷饮,变着法子向她献殷勤,像群闻到了骚味快要开始撕咬的公狗。

林震南冷眼看着一切,偶尔也会凑趣,在公狗之一说出一个并不高明的笑话以后,哈哈乐上半天。这一天里面他的话还是不多,但已绝对不算少。

到了夜色初降,旅行团返回日间入住的酒店。林震南早就注意到门僮对自己一行人爱理不理,看到出手阔绰的欧美住客却往往急着上前,为对方拉门招车,大是热情。这一次走到转门前,他早早就摸了张比索在手里,接过小费的门僮瞥了眼面值立即换了张脸孔,一直把他送到房间门口才鞠躬离去。

同团的游客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这一幕,那刘小姐不停冷笑,满脸都是见到土包子充阔的鄙夷神气。揣摩一个男人有钱没钱身家多少,她惯用的标尺是看表看鞋看皮带,林震南全身上下的衣物加在一起恐怕都不超过三百块人民币,又装的哪门子富人?

晚上九点,在兴冲冲的导游带着大部分性冲冲的男性团员出门找乐子以后,林震南把塞满报纸的大旅行包留在了房里,空着双手下楼。酒店大堂里的两名保安看他只有一个人,不由交换了下眼色。

“先生,这么晚了,就您自己出去么?”保安中的一个远远招呼,表情冷冰冰的。借道哥伦比亚偷渡美国的亚洲游客向来不少,有时候下班到家里,他会跟妻子开玩笑,说自己是半个警察。

还没等两人走近,白天收过林震南小费的那名门僮就已经小跑过来,几句话打发了他们,再殷勤无比地引着林震南出门,为他叫了出租,等车起动后居然还一本正经地原地立正,敬了个礼。

说出早就记牢的地址,谈妥价钱,林震南靠在后座上,慢慢合拢眼帘。圣地亚哥卡利离这个城市只有两个小时的高速车程,旅行团既定路线的第二站就是那里,但他已经没法再等下去了。

为了多拉点机场的活儿,林震南刚跑黑车没多久就专门去学过英语,几年下来,日常对话倒也算是流畅。哥伦比亚出租司机吃不准他到底是不是寻常游客,考虑了半天,最后还是老老实实没兜圈子,一直开到了目的地。

林震南有个沧州老乡姓王,叫王得胜,在湛阳的一家旅行社做副总。当初就是他借着劳务输出的东风,把林家老二弄来了哥伦比亚,这次林震南能在两周不到的时间里就办齐出境手续,也是靠着他的一手非正规操作。

都说越有钱的越迷信,照陈和气的意思,出门得看黄历,遇上诸事不顺的日子最好蒙头睡大觉,什么也别去干。林震南动身的那个下午,陈胖子在黄历上得来的结果是:“宜婚嫁,忌动土”,虽然不算大吉,但总算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岚求来的那支签起了作用,这一路上,林震南简直是顺利得出奇——刚下出租不久,还没等他找到电话,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抱住,大叫名字。

“震南哥,我从上午就已经开始站在这里等,连屙尿也不敢去。”二愣子说话还是那么愣,街口稀疏的行人看着这个一米八十几的汉子忽然嘶声号哭,渐渐都围了过来。

“先去你那里,我们边走边说。”林震南皱起眉,目光却变得柔和了一些,“你好像气色不太好,病了?”

二愣子是王得胜的远房亲戚,在湛阳时跟林震南兄弟俩谈不上交好。平时的点头朋友,到了关键时候竟然这样有心,这让林震南多少感到了一点意外。

“我没事,现在就带你去看小北吧......”二愣子擤了一把鼻涕,在身上胡乱擦了擦,拉着林震南又叫了部出租,“我知道你一定急得不得了。”

花街是卡利市最热闹的地段之一,每年的甘蔗节,游行队伍都会从这里招摇过市,成千上万个盛装女孩一起走上街面的时候,简直能让轮椅上的老头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里是生命和活力的象征,可很少人会知道,卡利警局的停尸房就设在花街街尾的一幢五层建筑里。那里就像是阳光永远照射不到的深渊,人世间存在的地狱。

二愣子害怕来停尸房,他相信这种地方会让活人的阳气减少,火光变弱。

但他现在不得不来。

填完表格,两个人被值班警员领着,走进了位于三楼的一个房间。房间很大,很空阔,除了一排排巨大耸立着的冰柜以外,就只有几张在灯光下泛出惨白色的解剖床。

“砰”的一声响,冰柜中的一格被拉来,尸体躺在抽屉一样的撑板上滑出小半截,带着一股白蒙蒙的冷气。

值班警员比了个“随意”的手势,嚼着口香糖站到一边。尸体的头部是冲里的,二愣子看了眼它脚上的号码牌,咬了咬牙,把那只大抽屉一寸寸地往外拉。

林震南的身体已在发抖,直到那颗只剩下小半边的头颅出现在眼前,才逐渐恢复平静。

“看完了,我们走吧。”他霍然转身,往门外走去。

二愣子呆了很久,才匆匆忙忙地跟值班警员打了个招呼,拔腿去追他。空荡荡的停尸间里,很快就变得死寂,那警员盯着狰狞的男尸,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了移动电话。

“我弟弟跟你一起做活吧?他出事了,王得胜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你没打电话吗?”去二愣子住处的路上,林震南淡淡地问。

二愣子愕了一愕,挠了半天后脑勺,才说:“我只敢告诉你。表姐夫对我很凶,这边又只有我跟小北两个人,我怕他以为这么大的祸,是我们一起闯出来的。”

林震南点点头,沉默下来。

“震南哥,你想开点,别太伤心了......”二愣子说了一半,又觉得对方实在是没多少伤心的样子,不由尴尬地顿住了话头。

“你那里真有多出来的床?我总觉得不太方便,这样吧,我自己随便找个地方过夜好了。”林震南像是根本没在意他在说些什么。

二愣子吃了一惊,连忙摇手,“那怎么行!你是小北的哥哥,就是我哥哥,我就算睡地上,也不能把你丢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

“你真的很够意思。”林震南不再坚持。

“应该的,出门靠朋友嘛!”二愣子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答复,满脸涨得通红。

安洛塔农场位于卡利市南郊,虽然占地小得可怜,但在这个季节也请了近百个劳工。二愣子带着林震南回去的时候,排着大通铺的谷仓早就已经黑灯瞎火,连门也反锁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摸到另一边的储藏室,从窗口爬了进去。

“震南哥,今天晚上先凑合一下,明天再想办法。”二愣子轻手轻脚地打开门,等林震南进屋后,拉亮了小灯。

室内堆满了各种杂物,角落里架着一张钢丝床。二愣子胡乱收拾了一番,翻出个脏兮兮的塑料盆,说是要给林震南打水洗脚,却被他开口叫住。

“别演戏了,小北在哪里?”昏暗的灯光投射在林震南脸上,勾勒出森然轮廓。

二愣子手一颤,那盆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直滚出老远,“什么......什么在哪里?我不明白。”

“你跟我弟弟一起这么长时间,会不知道他左边生着一个小耳朵?既然那死人的脸已经全毁了,你在第一次认尸的时候,就应该更注意其他地方才对。尸体的两只耳朵都是好好的,就算再粗心的人,也会发现根本没这个特征吧?”林震南冷冷地看着对方,“你打电话回湛阳,说到小北的脸被枪子打烂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杀一个人,照脸开枪需要几发子弹?那么多枪到底是个什么目的?难道哥伦比亚人喜欢学伍子胥鞭尸?”

“那死人不是小北么?震南哥,你别误会我。小北不见了那么些天,我报过失踪案,后来警察打电话来农场,说是城里死了个亚洲人,没有身份证明,我就去认的尸。那人跟小北差不多高矮,也差不多壮,当时我怕得要死,哪里还想得起来小耳朵这回事啊!”二愣子梗着脖子大声叫屈,脚步却在后退。

“我在说话的时候,你最好能安静一点。”林震南无动于衷。

二愣子立即僵在原地,不敢再动,也不敢说话,冷汗大颗大颗地从脸上渗出。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骗我,还有小北到底在哪里。出了任何事情,你都可以跟我明说,我绝对不会怪你。”林震南从床边站起,放缓了语气,“我跟你表姐夫是过命的交情,这你总该放心。”

“是我们让他这样做的,林先生。”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国语发音生硬无比。

“你们?”林震南毫不动容,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站立的姿势。在二愣子眼里,这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动作,却仿佛一张猎弓忽然绷紧了弓弦。

“是的,我们。”那人傲慢地回应,储藏室东西侧的墙壁随着这句话向外轰然倒下。

灯火亮起,超过五十个持枪汉子团团围住了这间斗室,两条粗大的铁链在他们的手里被扯得笔直,一直延伸到坍塌的板壁。整个农场似乎都已从酣梦当中惊醒,不远处的谷仓里传出狗吠,但很快就被几声惊惶的呵斥压了下去。

这是林震南从来没有见过的阵仗,比起眼前这些全金属武装的设伏者,他以前接触过的地痞流氓无疑都成了穿着开裆裤的孩子。

“自我介绍一下,我们是铁锚帮,这个城市的地下主宰。”说着中国话的那条大汉越众走出,随手拍了拍挎着的重型火器,冲着林震南龇牙一笑,“这是sr99式半自动步枪,而你,现在是羔羊。”

————————————————

一日三更,这种点推......(未完待续)